看着看着秀春合上镜子忍不住笑了,还能看到熟悉的脸真好!
拆完东西再拆信,开头是一连串的质问,说他之前寄出去的信怎么一封没回,秀春猛地拍脑袋,上回还是上上回的信已经写好了,就夹在哪本书里,忘了寄出去!
这回不敢再怠慢,忙拿了纸笔,开始给陈学功写信,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全写一遍,足足筹够了四张纸,才去邮局寄出去。
赶上轮休,陈学功哪也没去,在宿舍翻书,之前记错了个知识点,差点没出差错,赶紧翻肾脏病查看,活检后两周还真不能用活血药!
正看着书,何新阳踹门进来了,把陈学功的信拍在了书桌上,“你家春儿寄来的!”
陈学功忙拆了开,何新阳伸脑袋要看,被陈学功避开,往床上一坐,索性躺下来好好看。
小春儿的娘回来了,居然是火车站结识的大婶!小春儿说她长高了,说比之前高了一个头,陈学功默默比划了下,还是很矮…
何新阳也一屁股瘫坐到了他床上,他刚下手术台,累得直喘气,“老陈,早知道当初就不来北京了,在上海多好!附属医院管理宽松,上班还能偷摸溜出去,赶着周末轮休还能回家吃顿饭…”
陈学功头也不抬,“协和有协和的好,好容易争到两个学习名额,你可别掉链子,什么也没学到,回去之后丢人现眼。”
协和当然好,不然他爸也不会大费周章给他弄到一个名额,老陈过来,那是各方面都优秀,靠本事选上,他是半吊子,得亏有个本事老子。
“这医院工作强度这么大,你说我们不会在这待到毕业都没假期回去吧!”
从上海到北京,火车哐当了一天一夜才到,回个家,一来一回在路上都得耽搁三天,据说院里春节才给四天假,搞不好中间还轮到值一次班!
陈学功嗯了一声,“估计是不能了,怎么,你就想家了?”
何新阳呵呵干笑,已经十八九的大男孩,没上大学的孩子都该有了,哪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家想爸想妈,还想他家小保姆做的一手好菜。
成日在医院宿舍图书馆来回打转,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两人在北京这座陌生的城市过了艰辛的两年,一九六六年春,陈学功跟何新阳双双完成学习任务,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实习,拿到实习合格证当天,两人迫不及待买上火车票,连夜赶回家。
没办法,实在太想家!
火车哐当哐当行驶在回上海的路上,火车厢里沉闷异常,广播里播着五月召开的各大会议,发表的文件,重要领导人的讲话…
坐了一夜的火车,车厢里的人没几个头脑清醒的,时听时不听,谁也没将这些远得没边的国家大事搁在心上。
眼看上海近在眼前,却在昆山路段停了下来,对于心急火燎的何新阳来说,简直急得要骂脏话,伸脑袋朝窗外看,除却铁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压根看不到前面发生什么事。
陈学功拉他坐好,“估计是停下来避开其他火车。”
他话音刚落,广播传来了机械化的女声,“各位乘客,前方路段铁路毁坏严重,施工人员正在抢修,请耐心等待…”
“毁坏严重?好好的路,怎么说毁就毁了?!”
第41章 10号一更
说好的尽快抢修,等了一夜也没结果,任谁也没耐性耗下去了,纷纷跳窗下火车,有这么长时间干等,走都走回上海了!
几经辗转,陈学功两人总算回到了上海。
“老陈,难道是我长时间没回来,对家乡陌生了?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止何新阳有这种感觉,打从进了上海地界起陈学功就注意到不寻常了,别的不说,单从衣着方面看,原先色彩鲜艳衣裳突然间变得色调灰蒙,大街小巷贴满了墙报,甚至还有成群结队的学生在游行。
陈学功突然想起前不久协和医院党支部钱书记被撤掉职务的事,原因是钱书记从德国引进了一台放射线机,本来是促进国内医疗发展的好事,却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在党支部大会上指责钱书记是走资派,是工农阶层最大的敌人。
那场支部大会之后,钱书记随后又被带走谈话,至于后续如何像陈学功这样的实习生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他的代教老师向他悠悠道了一句,“好好的天,又要变了。”
何新阳还在聒噪的吐槽,瞧见有两个复旦的学生朝他们看了过来,陈学功抬手给了何新阳一拳,“好了老何,先回学校再说,就你一天到晚话多!”
二军医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上海,外头有多大变化,校园里就有多混乱,陈学功他们回学校报到,才知道学校已经停课了,去教务处交了实习证明后,两人回了原来的宿舍。
同专业的同学早就实习期满回了校园,不过此时都不在宿舍,空荡荡的宿舍楼没个人影。
放下行李,陈学功要赶着回家一趟,何新阳更是迫不及待,还没出宿舍楼,正好碰见同专业同学周梅同志,胳膊上戴了个红袖章,瞧见陈学功他们两个,将他们拦住,慷慨激昂道,“你们回来了,正好,我带你们去汇合,顾老师言语污蔑共产主义,指责它是空中楼阁,这种社会蛀虫,不能留,我们必须帮他改正思想,实在不行,将其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其永世不得翻身!”
顾老师是二军医教西方哲学的教授,言语犀利,见解独到,虽然有时候嘴巴不守门了些,但言论自由,尽管有不同看法,在一定条件下理应予以包容,什么时候事态已经发展到,说句不恰当的话就会被扣上一顶大帽了?
何新阳唧唧歪歪要回家,周梅同志两眼一瞪,道,“怎么,你两还不愿意去?!”
何新阳还想说话,陈学功忙道,“我和新阳无事可做,这就跟你去!”
教学楼前的空地,年过半百原本神采奕奕的顾教授被绑了两手,两眼无神,上身的衣裳不知哪去了,眼镜碎了一半,歪扭的挂在脸上,身后原本该坐在客堂里听课的学生正手拿教鞭往顾教授身上抽打。
啪、啪、啪,一声接一声,边打边大声报出殴打的顾教授这种毒瘤的缘由,披露他的罪行,里三层外三层围观了一圈学生,纷纷叫好。
陈学功跟何新阳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面色皆有些沉重,谁也没有吱声,眼下还没搞不清楚状况的两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场风暴始于北京大学一张大字报,由各大高校迅速蔓延至全国上下,就连大坟前生产队这样落后的小村庄都没能避免。
生产队里最大的变化是孙有银不停的外出去开会,乡里镇上甚至是去县城,开完大会开小会,上头传达下来的文件一个接一个,队里大大小小的干部随即开始大会小会不断…
惹得高淑芬十分不满,朝孙有银开炮,“开会开会,成天开个啥会!家里那点粮都快给你折腾没了!”
远的不说,孙有银去县城开一次会就得两三天,这两三天内,总不能不吃不喝不住吧,还得开了证明,背了粮食去粮管所换粮票,十斤的粮食才换八斤的粮票,一天还有五毛钱的住宿费。
三天两头去一趟县城,谁家折腾的起哟!
孙有银被最近的事整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没了寻常的好脾气,拔高了嗓门,直接冲高淑芬道,“娘们一个,你懂个屁!要变天了你知不知道!”
“啥?咋啦,出啥事啦…”
……
不管外边的世界如何,似乎还没能影响到秀春,仍旧过着她舒坦的小日子,进入梅雨季节后,钱寡妇的风湿病又犯了,秀春怕拖延病情,不敢耽搁,立马去寻孙有银开介绍信,却被高淑芬告知去县里开会,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大队公章就在家,秀春索性自己写了证明,盖上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