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清脆的少年声响起,似在催促她道:“四妹,谢淮他推倒了你的雪人,三哥哥替你按住他了,你好好出一出气。”
“是啊,若若打他,打他!”
“……”
耳畔旁响起越来越多的喧闹声。
若若心神恍惚,凝起双眸,望向他们口中的谢淮——
初初一见,少年眉骨沉冷,双眸阴厉,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淡锦色长衣。虽被束住双手,但神色如穹中厉鹰,雪上孤狼,幽幽地望过来。
多么好看的小少年啊——
即便身姿清瘦,衣着朴素,也掩不去他那无暇的面容。
若若歪了歪头,不解为什么要打这么好看的小少年,见他白皙眉间沾了雪,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替他抆了抆。
少年原本冷峻的眸中一凝,似恍非恍,目光中暗藏古怪地扫过来。
不仅如此,原本喧闹的声音也因为若若的这一举动纷纷消失了。
——嗯?好奇怪啊。
若若终于察觉不对,凝聚视线,低头望向掌心。这只手白皙似雪,但娇小软糯,分明是个四五岁稚童的手。除此之外……那位名为谢淮的少年身着淡锦色长衣,腰束衣带,墨发拢聚,却是十足十的古装少年。
目光稍敛,四下扫了扫。素雪纷纷,寒梅清傲,梅林下,衣着狐毛斗篷、腰佩锦玉罗带的小公子们疑惑望来,神色迷茫。
“……”
大雪如絮,落在弱小肩头的狐绒上,压得若若心中狂悸,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安国侯府,晟安堂中。
素雪连绵不绝,侍女撑伞奔走,将府中的金大夫急急迎入堂中。“您快些,若若小姐昏迷至今未醒,侯爷夫人守在榻前,心急如焚。老夫人坐在堂中,忧心忡忡呐。”
“莫慌,莫慌。”金大夫叹了叹,拂去落雪道:“听闻若若小姐于雪中昏迷,定是染了寒气,老夫换下冷衣斗篷,再进去也不迟。”
说罢,换好衣裳,提着药箱匆匆而入。见侯爷夫人安罗涟倚坐在梨木罗榻前,黛眉紧蹙,泪光盈盈,望着榻上那小人。金大夫恭身行礼:“夫人。”
安罗涟拭了拭泪,起身急道:“大夫快来瞧一瞧若若……”
侯府四小姐自幼体弱多病,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身为侯府中的大夫,金大夫早已见怪不怪,一番望闻问切,施了银针,又细细提笔写下药方,金大夫沉声道:“雪中寒气深,若若小姐本体虚,又不知为何受了惊吓,方才晕了过去。不过无需担忧,若若小姐不出几个时辰便能醒来,再静养三五日便能痊愈。”
“有劳您了。”
听得幼女无事,安罗涟总算松下一口气,细细为若若掖上锦被,命侍女碧枝、折月守着,便轻身退出房中,回禀老夫人去。
……
窗外大雪纷纷,寒风凛冽。而修了地龙的房中暖意如春,紫金铜炉中溢出一缕安神幽香,如烟袅袅。
半梦半醒,半是荒唐半是真切。苏安的话从远方缥缈传入若若耳中。“若若,我不愿你下个轮回再受苦……你一定很喜欢这本书吧。”
绿萼梅林,一幕幕光景在心头盘旋回味。谢淮冷眸似雪,侯府诸小辈推搡争执——“四妹妹,打他,打他呀!”
谢淮、谢淮。
那本古言小说中,未来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佞臣谢淮。
醒来,望着烟青罗软帐上的撒花,若若心中恍然大悟。她穿越了,穿到了那本书中,穿到了侯府四小姐阮青若的身上。
十六病故,一生苦短,沉默而无闻的病弱小可怜。
“……”
前世是病秧子,穿越了也还是病秧子,若若心中默默流泪,一时间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人生。
缓缓闭上眼睛,若若试图将这悲惨的一切归为荒唐一梦。才阖眸不久,紫木阁外却传来断续的争执声。
只听得老夫人道:“……谢淮本性孤僻,颇不合群,留在府中迟早生出祸端。而如今若若病倒,乃是受了惊吓,谢淮他难辞其咎。”
“娘,都是我教导无方,怪不得那孩子。您看,左右小侄女都没事了……”
回声的是位中年男子,若若猜他应当是侯府的三老爷阮连羽。书中写道,谢淮乃阮连羽亲妹、侯府庶女远嫁雍州所生之子。后庶小姐病逝,谢淮便被阮连羽接回了安国侯府抚养。
说是抚养,却未尽事宜。
阮连羽生性懦弱,但夫人罗氏偏偏泼辣苛刻,小气吝啬。罗氏将谢淮视如累赘,平常对他百般冷待,甚是刻薄。
果然,只听得罗氏尖声反驳道:“娘莫听他的!儿媳看谢淮就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如今害得我们疼爱的若若大病,还是将他赶出府中罢!”
“你!”
“……”
他二人各执一词,喧喧嚷嚷。若若却无力探究。这小身体才四岁,又大病未愈,略一思索就头疼。然思绪朦朦胧胧间,书中的三言两语却忽然浮现大白。
那本书她断断续续看了一些,知之不详,但无意将谢淮的未来记在了心中。犹记得谢淮幼年时在安国侯府受尽冷落,苦尝世态炎凉,变得越发孤僻淡漠。后来不知为何,他成了朝中重臣,因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而闻名晋安。又因和安国侯府的怨缘,谢淮屡次为难安国侯府,险些给安国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至于结局,若若有些忘了。
而晋元十七年她记得的。
这年隆冬时节,大雪纷飞,谢淮无意推倒了若若堆的雪人,若若大病一场,险些病去。老夫人怒极,罚谢淮于廊下抄书。寒雪覆下,素衣轻薄,年仅九岁的谢淮到底撑不住,亦病了一场。
只是若若病了,侯府上下都关怀备至。谢淮病了,却只能躺在孤冷的被衾之中,挨过漫漫长夜。
那些漫漫长夜里,他心中对若若多有怨恨。若若十五岁那年,即便世上唯有他一人知晓五皇子并不喜欢若若,他也只是冷眼旁观,任由她入了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