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
有个念头在沈娴心中浮浮沉沉,她翻出来貂蝉画的地图对比了一下方向,选好路向着皇后伏寿居住的长秋殿走去。
路上的经历印证了沈娴的猜测:常年的征战让所有人囊中羞涩,皇帝早就没钱了,袁绍的钱都让他拿去供给打仗和吃饭了,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留下来修补这些占地面积庞大的宫殿。
有住的地方就得了呗,即使是皇帝也不敢挑三拣四。
即使再不喜欢刘协,这时候沈娴心中也不禁升起了对他的同情:堂堂皇帝混到这种地步,也真是惨。
等沈娴到达长秋殿后,她心中的同情达到了顶峰,因为这个皇后居住的宫殿看起来实在是太破败了,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尤其是当它还很大的时候,这种破败颓废就愈发变得明显,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吹风雨打,瓦片散落满地,四处杂草丛生,侍卫们三三两两神情萎靡地拄着武器靠在殿外的角落里,慵懒的好像是被鬼魅吸干了精气一样。
沈娴忽然心中一动,如果让她以后日日夜夜都生活在这种破地方不能出去……她宁愿去死。
怪不得刘协变态了,谁住在这里面不变态啊。
第152章 【149】王越
现在的时辰沈娴只能估摸个大概,但她出来的时候杨府上下已经熄灯就寝了,所以按照常理来讲,长秋殿应该是包裹在一片浓郁香甜的梦境中的,毕竟皇帝第二天有早朝,起得那么早,不得早点睡补充精力么?
然而当沈娴站在长秋殿正殿的顶上挪开了片瓦往下偷窥时,却发现殿中的角落里依然亮着盏昏暗的油灯,有个挽着长发的女子正穿着朴素的里衣跪坐在油灯边低头缝补衣服。
没过一会儿,空旷的大殿中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身穿便服的男人举着另一盏油灯缓缓走来:“睡吧,别熬夜了,对你身体不好。”
能在皇后宫里留宿的男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娴的好弟弟,这座皇宫名义上的主人,刘协。
那么补衣服的那个女人自然就是……伏寿。
第一间屋子就找到正主了,沈娴表示这真是意外之喜,她以为自己还得转悠一晚上呢。
不过刘协和伏寿的生活看起来过得不太好啊?堂堂皇后还得自己补衣服?其他侍女下人们?都干什么去了?
想想自己不穿的衣服都是随手乱丢,反正之前有甘倩收拾后来有貂蝉收拾,沈娴对她弟弟的同情又上了个台阶。
老弟,你是皇帝唉,再不济也不能活得这么悲惨吧?别说比不上你姐姐我了,就连杨司空你都比不过啊!
沈娴有些莫名心酸。
“臣妾马上就补完了。”女子放下针线,揉了揉眼睛,仰起头对着男人笑了笑。沈娴所在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女人的脸,她发现那是个很温柔的姑娘,不见得有多漂亮,但在面对男人时,眉宇间满是柔软的气息,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神放松。
“交给下人们去做吧。”男人温柔但强势地取走了女子手中的衣服,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向着内殿的卧室走去。
沈娴注意到伏寿的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想起刚怀孕时自己的小动作,沈娴觉得,伏寿怀孕的消息可能是真的。
俩人转过身后,沈娴终于看清楚了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令沈娴有些熟悉的容颜,她眯着眼睛回想了好久,才恍然发现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不就是她十七岁时男扮女装对着镜子看到的脸吗?
但仔细看还是有细微差别的,比如沈娴的眉毛弯的像一轮新月,线条柔和,给人一种绵软的错觉;而刘协的眉毛则锋利如刀削一般,很是英气勃发。
不过这俩人要是相同的打扮站在一起,谁都会说他们是一家人的。
刹那间的一瞥,沈娴说不上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后来她想了想,觉得大抵是喜怒哀乐在心里面转了一轮,最后中和得什么都没剩下吧。
沈娴在这个乱世的亲情缘很寡淡。刚穿越的时候有爹和四个兄长,爹还那么信任和宠爱她,看起来家庭和睦且美满。然而就沈娴那时候的缺心眼程度都能感受到刘焉对她流于表面做戏式的喜欢和心中深深隐藏的疏远。
但当时沈娴还没了解那么多,想不到刘焉对她的利用是因为她其实是当朝公主,还以为刘焉只是拿她当了挡箭牌来为几个儿子铺路罢了。
既然爹不疼,哥不喜欢,沈娴也就不强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但为了报答刘焉的“养育之恩”,面上的孝道她还是会意思到的,然后暗地里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益州她经营了那么久,绝对不可能拱手相让。
接着沈娴的大哥二哥死了,爹死了,三哥也死了,只留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四哥向她求饶,被她踢去给刘焉守陵了。按照贾诩的意思,沈娴当时就该直接干掉刘璋以绝后患,但沈娴想了想,反正刘璋掀不起什么风浪了,留他一条命,证明自己不是个孤家寡人吧。
哪晓得后来兜兜转转,沈娴身世揭开,刘璋瞬间就成了个笑话。不过这时候沈娴也顾不上刘璋了,她想要和弟弟相认的那一丁点小念头还没冒出来,就被刘协倒了桶冰碴子冻得硬邦邦的。
沈娴不知道刘协是她的弟弟,但刘协知道沈娴是他姐姐啊,他一直都知道,从他下旨封沈娴继承益州牧的位置、给她加官进爵、破例封赏开始。
但刘协是怎么做的呢?他一面捧沈娴——将她碰到所有人的面前,就像当年刘焉曾经做过的那样——一面背地里对沈娴各种算计,为了杜绝日渐势大的沈娴日后取代自己登上帝位的可能性,刘协甚至给沈娴下毒让她无法怀孕,终身只能做一把忠于皇帝的锋锐的刀,如果不是华佗一直跟着发现得早,刘协暗戳戳的阴谋就成了,刘曦根本没有出生的可能性。
沈娴从来没这么心寒过,哪怕她从来没见过刘协,但一想到刘协是她亲弟弟,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几次三番地做了这种事情……
所以不管在来到长安后看到刘协过得有多苦,有多困难,多举步维艰……沈娴会同情他,但绝对不会原谅他。
稍稍感叹了一下,然后坚定了自己一定要恁死袁绍回来修长安城的目标后,沈娴将瓦片盖上,准备转身离去。原本沈娴之前还想趁着此行向刘协讨要一道证明她公主身份的圣旨,这样她就可以“奉天行事”讨伐袁绍,站在了和袁绍一样的道德制高点上,还能有效地打击敌方的士气。
然而沈娴忽然不想欠刘协的人情了。
在伏寿怀孕的情况下,只要沈娴开口,刘协为了拖到伏寿顺利生产诞下皇子,就必然会答应沈娴的条件。但转念想想,沈娴这是用一道可有可无的圣旨换了一个将来在法律上有权跟她抢皇位的大麻烦啊,这买卖她可亏大发了。
没有证明沈娴身份的圣旨,她一样有机会恁死袁绍,一统天下,到时候没了身份的限制,沈娴反而更能放得开,她可以直接创立一个新的王朝,制定新的秩序,而不是被汉朝这个如老牛拖破车般苟延残喘了几百年的有着难以修补的冗杂制度的朝廷拖累。
打定主意后,沈娴站起身就要离开,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了迅速逼近的危险。抬手一捞,沈娴将一把飞射而来的锋锐匕首截在掌心中,她纵身倒退了两步,轻飘飘地掉下房顶,落在院子外的花园中。
狼毫笔在指尖旋转,沈娴快速地用点穴截脉封住了周围那些听到动静后匆匆赶来的守卫们的穴道,让他们横七竖八地睡了一地。
除了唯一一个手持长剑站在她面前的人。
“点穴截脉?”那人低头看了眼满地躺倒的守卫们,语气平静地说道:“华元化还有这么厉害的徒弟?看来这几年他另有奇遇。”
从云缝中洒落而下的月光照亮了男人的半张脸,沈娴忽然发现拦住自己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但他的话听起来中气十足,气息也绵长平稳,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一个猜测渐渐浮上沈娴心头,她试探着问道:“你是……虎贲中郎将,王越?”
“我是。”老者点点头,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抖,反射出一缕月色的清光:“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