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将徐肇牵到了隔帘外,低声嘱咐道:“你爹爹这阵子很辛苦,好容易休息一晌,你过去见他可以,可不要闹他……”
话还没说完,徐肇已是拼了命地点头,不发出声音,只把眼睛睁得圆圆的,也不知他到底听得懂几分。程氏对这孩子倒是放心,只要不让他给周寰那样的男孩带着跑,他一个人,便总是安安静静的。她稍稍掀起隔帘的一角,让徐肇钻了进去。
素色的天气,隔帘将日影筛到地面,斑驳流转出极淡的光。徐肇看见爹爹坐在阑干旁,一条腿屈起,手肘撑在膝盖上,微微闭着眼似在假寐;他不愿打扰爹爹,便这样怔怔地站在原地等他醒来。
可也许是方才奶娘的声音吵醒了他,爹爹不多时就睁开了眼睛,见到徐肇,那原本还有些疲倦的神色忽然被点亮了一般,爹爹笑了起来,朝他张开双臂:“阿肇,过来。”
徐肇咬着手指走过来,突然,“哇呜”一下扑进了爹爹的怀里。“爹爹,好久了,爹爹……”他嚷嚷着,“好久不看阿肇……”
柳斜桥揉揉孩子的乱发,又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蛋,笑道:“可是阿肇却长胖了呢。”
“阿肇才不要长胖!阿肇不要胖……”
徐肇双手乱舞一脸慌张,柳斜桥笑得几不可抑,一时间都忘了朝堂上的烦心事。
“爹爹,”徐肇突然停下来,眼神盯住了他的鬓角,小手径自抓了过去,“白头发。”
一下来不及反应的轻痛,一根白发被孩子扯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给他看。柳斜桥怔了怔,旋而笑道:“爹爹老啦,阿肇就可以长大了。”
“阿肇不长大。”孩子撅起了嘴。
“阿肇长大了,就可以保护爹爹,不好吗?”
这句话徐肇仿佛听不懂,于是他睁圆了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就像是太阳光揉碎了落在里面,闪闪烁烁地在温暖中漂浮。
柳斜桥耐心地又道:“阿肇长大了,爹爹就把这整个天下都送给阿肇,阿肇就可以做这世上最强的、最好的王,阿肇还可以带爹爹去玩,去找娘亲……”
“娘亲。”徐肇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虽然爹爹已经跟他说过许多许多关于娘亲的事,可这个词对他而言却到底是极陌生的。他绞尽脑汁似地想了想,“周寰哥哥有娘亲。阿肇没有娘亲。”
“傻孩子,你也有娘亲。”柳斜桥抱住了他,将他的小脑袋在自己胸口揉了揉,自己却别过了头去,“你娘亲她只是生了一场大病,她心里一定是想阿肇的……”
“爹爹想不想娘亲?”
柳斜桥怔了一下,很快便是一笑。
徐肇呆呆地看着爹爹的笑,他知道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就算他的头发已白了大半。不要问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爹爹自然想你娘亲,爹爹合该是这世上最想她的人啊。”他笑得那么熨帖,那么理所当然。
***
柳斜桥陪着孩子用了晚膳,又牵着他回房中休息,自己方行出来,沿着花廊走了两进院子,到他过去曾住过的旧厢房里去。
那时候他还不是驸马,他只是被公主捡来、悉心“报恩”的一个谋士。那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偶有温柔。
那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关上门,点亮了灯,逼仄的房间里陈设简单,床上丢着一册书,是他上回看剩下的《吕览》。这是他从南吴王宫里带出来的少数几件东西之一,其实并不是他有多么爱看,只是看得久了就不忍释手。黄老之言总归是好物,需要机谋权术的人可以看,需要避世慰借的人却也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