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非之地,他回来了,却不再是当初的他。
“小姐不必担心,杜公子与小姐自幼订婚,再说杜公子才华绝艳,芝兰玉树般的人才,绝对不……”
刚表示了赤胆忠心的老管家话还没说完,孙晋江就给了他一个隽淡的背影飘然离去:就算杜慎不会始乱终弃,自己也定会毁了这门婚事的。
“福伯要是这么喜欢杜慎,不如你嫁与他好了。”
晴天里忽然一道惊雷似的劈了过来,福伯虎躯僵硬,看着关闭的舱门,嘴角微微颤抖,好像是寒冬要零落的枯梅,偏生一场大雪倾来,压倒了一片枯枝。
“小,小姐拿老奴玩笑了。”
玩笑?
孙干唇角微微扬起,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那舱门上,似乎透过那这漫天雨幕,那门板能看到里面的那青色衣裙翩飞一般。
他这个“妹妹”,看来死过一次之后还真是有趣了些。他都有些舍不得了……
船舱内,孙晋江恨不得把这一身该死的衣裙给脱了!想到刚才孙干在自己身上动手动脚,他就一阵难受。
都是男人,浑身上下零件差不到那里去,干嘛非要动手动脚的?而且孙干那举动分明是在警告自己:他知道自己男儿身的身份!
孙干知道,那么孙家的那老两口会不知道?老两口都知道却还要自己来京城与那杜慎完婚,这岂不是要闹笑话?
“莫非,他想要杜府颜面丢尽?这得多大的仇恨呀?”孙晋江念念有词,他倒不怕,因为晕船,红袖一直都在自己的小船舱内卧床,这样反倒是方便了他遮掩身份。
“可是,若自己身份被揭穿,到时候……”孙晋江瞬间脸色一变!
到时候又岂有他孙晋江的活路?
“不行……”他一定要离开孙干那冷面神,离开孙府。
孙晋江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以致于他还没做好准备。
雄浑的阳江出了关中也不再那般放肆,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更是向大家闺秀一般矜持了去,静静地流淌,最后干脆成了护城河,以全了自己的赤胆忠心。
虽然阳江气魄不再,但是一条水路却是四通八达了京城的交通。这西城的码头向来都是人来人往,孙晋江不知孙干到底是何打算,明明是昨个儿赶个时辰便能到京城的事情,他偏生停歇了下来,一大早晨却是拔锚,如今却也不过是辰时,已然可见码头踪迹了。
不过看到颇是萧条的码头,孙晋江倒是隐约明白孙干的心思了。他还真没想到,孙干竟还知道低调为人这一说。
夏末秋初的码头还带着几分夜间的凉意,远远望去也不过是一堆人似乎在依依惜别。孙晋江瞧了个没趣,刚想要回船舱,却见孙干走了过来。
“晋儿可知道咱府中生意做到了何等地步?”
孙干似乎不屑去打量岸上的人群,只是看着天空中飞过的一二只雁雀忽然开口。
“妹妹是闺阁女子,没有精神思量这些的。”他不明白孙干到底是何用意,只是却也表明他无意这孙家的家产。
孙干忽而一笑,目光钉在孙晋江身上一般,“除了京城,大周的九州三十三府一百五十三郡都有我孙家商铺。”
孙晋江愣了,凉风拂过了脸颊,他心头拔凉拔凉的。
孙干这是在警告自己,就算他逃到了天涯海角,他孙干也有办法把他寻回来吗?
☆、198.198 遭逆袭
瞧着孙晋江脸上的裂痕,孙干满意地笑了,只是那笑意还未深达眼底时,却听到孙晋江微微诧异道,“那我成亲时,哥哥可要记得多给我些压箱钱。”
当初他方入宫的时候,哪知道自己的奉银竟是落不到自己手中?为此,他没少吃了苦头,后来总算圆滑了些,瞅着机会便去了净身房。
原因无他,净身房虽是个腌臜地方,可是银子却是比别处来得快,还不用做那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他也乐得自在。
只是现在想来,要是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死在自己那净身刀下,他还真没那勇气去净身房了。孙晋江联想翩翩,心底里颇是唏嘘命运无常,浑没有注意到孙干一旁眼底里的冰凉寒意。
不过片刻工夫,船终于靠岸了,借着这工夫,孙晋江便招呼红袖下船,却听到耳畔响起一丝冰凉的声音,“昀秋,游学漫漫,多多保重。”
那声音冰凉入骨,比这夏末秋初的凉意更是让孙晋江觉得刻骨铭心了几分,分明就是那杜谨之的声音!
当初,翰林院里的那一句死太监的语调不正是与之同出一辙?孙晋江蓦然转过身去,却不料因为那动作幅度略大了些,又许是那搭在码头和船之间的木头因为潮气太重而腐朽了的缘故,孙晋江还没看到杜谨之,人却是落在了水中!
清晨的江水冰凉入骨,方才涌上脑门的恨意被这江水顿时冲散了去,孙晋江落入水中却也是急了眼,他自由入宫哪里会水?
虽然这阳江在天子脚下像是刚入门的小媳妇儿似的羞答答,可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江水湍急却也不是虚的,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孙晋江便看不清自己船上那冷面神的神色了。
被江水席卷着沉浮离去,他甚至连杜谨之都顾不得去瞧了。只觉得江水似乎铺天盖地的灌入了自己的眼中,嘴里,以致于他脑中恍惚,似乎有人在抱着自己拼命地往上挣扎,可是他身子却是沉重的很,可着劲儿往下沉……
上辈子是死在了净身刀下,这次是做了莫名其妙的水鬼,孙晋江觉得自己当初在宫里应当随大流的,这样子兴许他还能练好了摇骰子的功夫,自己点儿也就不这么背了。
难怪说人间地狱人间地狱,这地狱的地面也未免太差劲了些,满是污水不说,还都是石头子儿,硌得自己都睡不着了。
孙晋江睁开了眼,没有想象中的十八层地狱的恐怖。入目是一片奔腾的江水,周遭没有冤魂围聚,莫非这忘川向来这般安静?可是地狱里,怎么还有太阳?
孙晋江刚想要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挂着一个人,而那人的胳膊牢牢箍着自己的腰背,似乎……
孙干?只是孙干向来只穿雨过天青锦绣蓝的袍子,这一身衣料并不是。想到这里,孙晋江不由暗暗放下心来,他不是愚人,自己知道这人大抵是想要救自己的,却不料自己都醒来,这救人的人却还在昏睡中。
小心挣脱开那人的束缚,只是那胳膊箍得太紧,以致于孙晋江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把那人挣脱开,忽然趴在了地上,孙晋江这才发现,那人背后竟是一片血红!
孙晋江顿时手足无措,眼看着那人出气多进气少,他一时间浑身冰凉。说到底他虽是宫闱里混过的,可是向来谨小慎微,不曾真的见过死人,如今这一出,着实吓坏了他,何况这人分明是为了救自己才受的伤。
想到这里,孙晋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拔足奔去,生怕这人忽然还魂了追自己似的……
似乎察觉到孙晋江的离开,那人闭眼拧着眉头,低声咳了一下,却是一股鲜血从唇角溢出,人再度陷入了昏迷……
“小娘子放心,你家相公他没有伤及肺腑,只是如今他一身高热,还要劳累小娘子好生照顾,万不可疏忽留下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