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节假日,车站里人来人往,充满了嘈杂的人声。两人前后隔着半步的距离一起往外走,俱是沉默不言。
吕芝敏是因女儿主动回家而非常高兴,又怕自己开口说话会烦到女儿,惹女儿不喜,像以往那般被女儿厌烦。
心里一咯噔,蓦地,吕芝敏睁大了眼睛,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她觑着近在身旁的女儿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叔叔说要来接你,他在外面等着了,你……”看要不要坐他的车?
不坐的话……那就走另外一个出口,去打的吧。
“那我……们走快点吧。”
女儿低低的回答让吕芝敏呆了一瞬,她先是不敢相信,疑心自己听错了,但见女儿脸上没有往常般的嫌恶和抗拒,忙不迭地应道:“好好好,我们走快点。”
吕芝敏想,女儿的态度似乎有变化了。
这些年,可茜有多不待见李健,吕芝敏是看在眼里的,可她不知道怎么缓和女儿对他的敌意。
女儿连她这个妈妈都疏远了,连话都不愿意和她说,她一向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束手无策的她只能自己愁闷地暗自垂泪。
天知道那天她收到可茜的短信时,有多高兴。她连连确认了三遍发件人,又仔细读了两遍短信。可茜说国庆会回家,这是不是意味着肯重新接受她这个不称职的妈妈了?
是的,自从发现了女儿不亲她,吕芝敏开始陷入自我悔恨之中。要不是她没有提前告诉可茜,要不是她没有好好和可茜谈心,要不是她忙着工作忽略了可茜,要不是她……可茜会不理她这个妈妈吗?
可怜天下父母心。
疼爱可茜的吕芝敏从来没有怪女儿的疏远,即使再难过,也从来都没有觉得是女儿的错,而是把形成如今母女隔阂局面的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
一身常服的李健站在黑色的凯迪拉克旁,远远地,他看到爱妻和继女走出站口,下意识地想迎过去,迈出了两步,又生生地停住了脚步。
唉,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到两人走到了车旁,李健接过妻子手里的行李,吕芝敏抬头看他,眸光含水,似乎想说些什么。李健以为爱妻又因为可茜的疏冷而难过了,想揽住她的肩膀拥在怀里抱一抱,看到正拉开车门的可茜,他的右手一顿,只是转而落在爱妻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李健打开后车厢,小心地放好行李。
吕芝敏和可茜坐在后排,无人说话,车里非常安静。
窗外的绿化带急遽后退,张可茜的额角抵在车窗玻璃上,眼眶有点涨热。
上辈子,她像个浑身是伤人武器的刺猬,一次一次无视这个中年男人的努力,一次一次以冷锐的刺来回报他想要对她好照顾她的心意。她甚至,都没有用正眼看过他一眼。他买给她的所有东西,她几乎都扔进了垃圾桶。
连他给的□□,她都视之如敝屐。
并不是她有多爱她的亲生父亲才这么不待见继父。实际上,自她八岁起缺席她的生活的亲生父亲,早就在她的记忆里模糊了。
张可茜咬着唇,自嘲,自己上辈子真的太冷情了。
现在想想,李健作为她的继父,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甚至,对她比对亲生儿子还多了一分呵护。
那时候,她和妈妈刚住进他的别墅,别墅里的小主人——他的亲生儿子养着一条狗,常常带着它走动。
她第一次在别墅里吃饭,李健呵斥了两句抱着狗进餐桌的少年,转头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那条狗,以为她喜欢,温声问她要不要也养一只。
她当时怎么说来着?
她说,不要,我讨厌。
第二天,那只狗就被送人了。
那个漂亮的少年为此还对她怀恨许久。
其实她讨厌的不是那条无辜的狗,也不是那个少年,讨厌的只是那时的处境罢了——讨厌她唯一的依靠为了钱,和陌生人组成了新家庭。
而那个少年凭什么看起来这么肆意,这么无忧无虑?
***
又一次踏进这幢雅致的小别墅,张可茜的心里少了从前对它的厌恶,第一次不带消极情绪来打量它。
深色原木地板,米色皮质大沙发,古典暗纹的墙纸,点缀在沙发旁和楼梯旁的绿色盆栽……每一处都透露着新古典主义风格,她知道,这是她妈妈最爱的家居风格。
没见过的仆人恭敬地唤她“小姐”,言行间没有丝毫的轻视。
大圆紫檀木桌上的菜色都是她喜欢的。
她的房间很干净,摆设几乎和搬进来前的旧家的那个房间一模一样。
洗完澡,她陷进柔软的床褥里,贪婪地感受着这一切。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想去想。
……
直到敲门声唤回了放空的思绪。可茜打开房门,不出意料,是她的妈妈。
吕芝敏很想近距离地和女儿多待一会儿,洗完澡回卧室,看到床头柜上的未拆盒的手机,想也没想就拿起,径直去找女儿。
可茜开门后,吕芝敏又有点忐忑了,他们给她打的那些钱,她分文未动,那这手机……
妈妈说,给自己买了新手机。
可茜看着站在房门前的女人,她的语气透露着一股小心翼翼,神态甚至有一点祈求的卑微……
仿佛,她能收下这手机,对她的妈妈而言像是一个奢望。
为什么母女之间会变成这样?
我们曾经是一体,我曾经那么依恋你,却又任性地疏远你;而你一直这么爱护我,我们一直血浓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