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走的很慢,甚至默数着步子,心跳却快急,纵然急切,可也担心一切都是假的。绕过走廊,临近门前她不禁屏住了呼吸,杏眼微微睁大,转步进门就看到祖父坐在正位上笑容爽朗,而左侧客席上还坐着一个男子。
楚言嘴角刚扬起的笑也滞住,他怎么会在这里?难怪青婷一定要给她收拾妆面。
定国公看到孙女朝着赵怀瑾的方向呆住,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看见意中人就走不动路了,都瞧不见他这个阿翁了!儿大不中留呀!
他心里感慨着,脸上依旧笑呵呵的,道:“茜茜,快点进来,见过二郎。”
楚言收拾好颜色,扭头看到祖父笑的很贼,满眼得意的神色,似乎在邀功一般。
她禁不住笑了,还能再见到阿翁这老顽童的模样,心里着实激动欣喜。
她轻步走进屋里,对赵怀瑾微微福了身,垂眸客气道:“明河见过青郎。”
这个称呼让所有人都讶异,因为自打她说要嫁给赵怀瑾那天起,她就一直不顾礼规的唤赵怀瑾为“瑾郎”,而不是像众人一样管他叫青郎或者二郎。
赵怀瑾是宰相赵九翎的次子,人称宪台青郎,十六岁就高中状元,是大周朝建立一百二十余年来最年轻的状元,同年参加制科后,圣上问他:若为官,意任何职?
他回道:监察御史。
谁不知道他父亲是宰相赵九翎,而他却这般不避嫌。监察御史虽然是八品小官,但实际权力很大,职责就是巡视各地官员,惩治贪污贿赂,可以不做汇报先行查处,可以越级直接禀告圣上,除了搞不好就会被圣上猜忌、被人诬陷,巡按上也难免会奔波劳累。
圣上也感到惊讶,看了眉眼沉静、不卑不亢的少年许久,他朗声笑道:“这差事苦的人,倒叫别人仔细瞧着,将来二郎是怎样为朕探路的。”
这话引用的就是那句“青鸟殷勤为探看”,圣上潜意里对他寄予厚望,将他视作神话传记里忠诚的青鸟。
于是青郎这一称呼就被叫开了,等他进了宪台之后,便又被称作宪台青郎。
楚言就是在他考得状元之后,对着所有人说,她要嫁给他的。
可惜,上辈子她最缺的就是自知之明了。
如今若不是担心太过突然,她都想称他为御史的。去年七月他终于进入宪台成为监察御史里行,等资历够了,就能成为正式的御史。
上辈子在她出孝时,赵怀瑾成为监察御史,可以独当一面,然后他一年只回来了三次,最后那一次他们和离。
他显然是刚下官署就被阿翁截住了,深青色的官服还没有换下,黑色革带上的八枚棕黄色瑜石銙是通身唯一的装饰,但就是这般简单难看的颜色,也丝毫折损不了他的半分雅然姿仪,直衬得这人格外英俊挺秀。
赵怀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微芒,面上依旧是一副沉静清淡,他站起来,朝楚言拱手道:“怀瑾见过郡主。”
楚言对他礼貌一笑,并不多言,走到定国公身边站定,叫了一声“阿翁”。
定国公却愣了一下,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孙女,有赵怀瑾在,她怎么会有这般自觉?不禁瞅了孙女一眼,只见她规规矩矩的站着,没有看“她的瑾郎”一眼。
他对端坐着的少年郎,笑的和蔼可亲:“天色也晚了,不如二郎就留在这里用饭吧!”
楚言的手指动了一下,忍住了没说话。
赵怀瑾愣了一下,道:“楚公美意,但晚辈怎好打扰楚公、郡主。”
定国公为了自己的孙女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当下他叹了口气,露出伤感的表情说:“哪里会叨扰,平时只有我和茜茜一起用饭,巴不得多来些年轻人一块儿用饭!好为我这里添些人气儿。”
楚言侧眼看到祖父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比起京城其他的同龄人,阿翁看起来更显苍桑,这定国公府向来寂寞。
赵怀瑾果然无法再拒绝,又站起来道了谢,坐下时,不经意似得瞥了眼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楚言。
定国公乐得一拍手掌,立刻让人去赵家传话,然后让楚言坐到右边首席上,又与赵怀瑾聊了起来。不管怎么聊,他都能把话带到楚言身上,直把自己的孙女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楚言直听得汗颜,以前她有这么厚脸皮吗?
客厅已经摆好了餐具,几人移步过去。饭桌上,定国公很照顾赵怀瑾,又不时露出满意的神色,好似旁边坐着的就是板上钉的孙女婿了。
楚言默默的夹了一块小天酥,她的厚脸皮一定是被她阿翁教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才十一岁就说出要嫁给赵怀瑾这种话。
定国公看到赵怀瑾已经吃了两只光明虾炙,瞅了眼闷头吃饭不说话的孙女,道:“二郎也喜欢吃虾呀!茜茜也很喜欢吃虾的……”
楚言看了眼骨盘,今天她没有吃一只虾。
定国公说完才发现,掩饰的清咳一声,道:“茜茜的身体还没恢复,今儿还有些恍惚,呵呵~呵呵~”
赵怀瑾也看向楚言,放下楠木箸,道:“适才疏忽,忘了郡主不适,既然郡主还未恢复,小天酥、蛤蜊羹、过门香这类食物不宜多用。”
这三样都是楚言较之其它菜类吃的较多的食物。
楚言对此微讶,朝他颔首笑道:“多谢青郎关心,明河受教了。”
“受教”二字又把赵怀瑾的关怀推得老远。
定国公皱了下眉,怎么觉得孙女这话带刺儿呢?和以前面对赵怀瑾时完全不同,难道前日真是被摔坏了脑子?亏他特地去宪台门口把人截住,仗着长辈的身份带他来看她!
赵怀瑾不再说话,目光也从楚言的脸上收回。
饭桌上静了一瞬,定国公只得训了楚言不忌口,又招呼着让他们吃饭,心里却满布疑窦。
等用过了饭,定国公说新得了几条漂亮的红锦鲤,颜色特别正,又说自己累了先去休息,让楚言带他去后院的水潭旁看看。
阿翁还真是费尽心思的给她制造机会,虽然尤为不合礼规,哪有女眷招待外男呢?可是楚家又有谁能招待?管家锦叔也不是样样都能管。
楚言心里感动又无奈,只能看着对她使了个眼色后的阿翁、故意弯腰驼背的被锦叔扶着回屋休息,她更想的是跟阿翁好好的说说话呀!
堂屋里顿时只剩下她和赵怀瑾还有青婷和仆人春来,她琢磨着要怎样开口让赵怀瑾走而不失礼,却不妨他清冷的声音道:“楚公美意,怀瑾有劳郡主了。”
夕阳渐沉,泛着浅白的月亮隐现天际。
青婷备了灯笼,和春来一起走在后面,看着和赵怀瑾之间有三尺距离的郡主,她心里的狐疑越来越重。虽说郡主从台阶上摔下之后,一直有点精神不振,但今天下午给人的感觉怪怪的,尤其是对赵怀瑾的态度,格外明显,以前见了郎君可是抑制不住的满面笑容,哪像现在这般,清冷清冷的。
两厢无言。残阳把两人的影子拉成细长的两道黑色,斜斜的指着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