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府内响起,好似人还不少。
沈晚冬皱眉,难不成她真会被荣府的人赶走?有点丢人呀。
才刚玉梁虽说鲁莽了些,但确实是为了维护她,况且瞧这胖管家的轻慢态度,似乎对她的“风尘来历”很是知晓,既如此,没道理不清楚她现在和唐令的关系。
明白了,有人刻意让这管事装傻,事先就等在门口拦着,绝不叫她踏进侯府一步。
这人是谁?好手段!
眼前忽然一亮,沈晚冬抬头看去,只见从侯府走出来两个打着灯笼的小丫头,紧跟在其后出来的,竟是张嬷嬷!
往夕之事,当看见这穿着褙子的老妇时,全都在瞬间涌起。
当日她重伤倒在冰天雪地里,救她是这对慈善的老妇主仆;可后来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还是她们。直到现在她都在恨,黑三那伙地痞在她身上的拳打脚踢、园子里的艰辛度日、福满楼的是非屈辱,那种痛全都刻在骨头上了,她真的不懂,这对主仆究竟救了她还是毁了她?!
仔细算算,终究是欠她太多。
沈晚冬呼吸有些急促,垂在袖中的拳头紧握,恨,她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对该死的主仆。可现在还有些无能为力,且不说唐令不会答应,怕是荣明海也会跟她结仇。
不,要报复一个人,还是来阴的好。那种看不到摸不着的压抑和痛苦,才是最折磨人的了。
想到此,沈晚冬深吸了口气,她莞尔浅笑,微微屈膝给张嬷嬷见了个礼,柔声道:“嬷嬷好,妾身来府上见“侯爷”,顺便给夫人请安。”
张嬷嬷神色复杂,微眯住眼使劲儿看沈晚冬,她定了定心神,疾步走下石阶,低头给沈晚冬回了一礼,笑的十分和善,装作从未见过眼前这美人。只见张嬷嬷侧过身子,给沈晚冬让出条道,笑道:“可是不巧,侯爷今儿下午出府了。其实夫人早都听闻过许多次小姐的大名,常想着要约您到一处小聚,可因要照顾小公子,不得空,今儿难得小姐大驾光临,请。”
沈晚冬微笑着点头,给玉梁和曹马夫使了个眼色,示意二人跟她一起进府。可才刚走上台阶,那胖管事就呲牙咧嘴地横在大门口,他靠在一个小厮身上,此时额上冷汗直冒,强忍住疼,冷眼瞧着张嬷嬷,强硬道:
“嬷嬷这是作甚?夫人说了,侯爷不在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许进府,谁要是敢放什么不三不四的人进来,就叫她好看!”
“夫人?”张嬷嬷先给沈晚冬屈膝福了一礼,示意沈晚冬暂且等会儿。只见张嬷嬷端铮铮地立在原地,等着胖管事,冷笑数声:“哪个夫人说的,怎么我竟不知?”
“当然是秦夫人。”胖管事毫不犹豫地顶回去。
“秦夫人?”张嬷嬷不屑地冷哼了声,挑眉一笑,尖刻道:“我只知侯府有一位正经夫人,那就是咱们戚夫人。秦夫人是谁?她不过是个姨娘,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罢这话,张嬷嬷直接无视胖管事,十分恭敬地再次给沈晚冬行了一礼,笑道:“家里某些“下人”没规矩,竟敢冒犯小姐,还请小姐见谅。夫人正等着您,请。”
“嬷嬷带路吧。”
沈晚冬玩味一笑,这事真是越来越好玩了。
第45章 贱骨头
因要进去内府去见女眷, 曹马夫不便进来,被个大管事带去门房那边吃茶等侯。
沈晚冬让玉梁从车里将她做给荣明海的寝衣拿上,二人紧跟在张嬷嬷身后, 朝着戚夫人的小院走去。
安定侯府很大, 亭台楼阁与石山池塘倒也有,只不过比起唐府的极尽豪奢, 瞧着简朴了些。庭院中栽的不过是桂花和合欢这些常见的树,府里得脸仆妇的穿戴也很简素。
已经入夜, 府中管事仆妇打着灯笼, 带了几个年轻媳妇四下里巡视。这些管事仆妇见到张嬷嬷带着她这个脸生的美人, 并不表现的怎样惊奇,也没有多问,只是笑着道了个万福, 说:还忙着查赌和烟火,待会儿二门那边也得上锁,就先走了。
这一路上虽说看见的人和事少,但却能品度出点东西。
这秦氏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女人, 怨不得能得到太后的欢心。无论在贵门亦或是小家,家风一定得立起来,像是夜里聚众玩赌这样的事, 一点也疏忽不得,秦氏能十年如一日的紧抓,可见是个重规矩胜过重情面的人;荣家而今如日中天,奢靡些倒也无可厚非, 但府中如此节俭,不论是真心还是刻意做给外面那许多双眼睛看的,美名已经出去了,这般看来,这女人的确是有手腕的。
想到这些,沈晚冬不禁摇头笑了笑。
若是戚夫人不幸早死,安定侯将秦氏扶正也不是不可能,人家儿子有,名声有,府里威信高,还得太后喜爱,想来当侯夫人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阻力。这种女人活的太清楚,明白自己要什么,一步步一年年逐渐实现,所以只要是挡在她前面的人,怕是最终都会被她踩在脚下碾死。想来戚夫人能活到现在,大约和她生不出孩子有点关系吧。
一阵冷风吹来,沈晚冬不禁打了个寒噤。这位秦氏是真的厉害,十年前的名声不比她这条冬蛇强到哪儿去,能走到如今这步,运气是一回事,心计手段怕才是主要的吧。
哎,她如今虽说认下了小叔,可总觉得心慌。
没错,小叔权倾天下,犯不着像吴家父子还有章谦溢那样算计她这样一个弱女子,更不会图她什么;是,小叔是对她很好,可谁又能保证以后会不会就淡了,那她如今嚣张惹下的债,会不会被债主千百倍的讨回来。
再者,小叔的那份阴沉、霸道也让她惴惴不安。
她是不记得当年与小叔一起生活的点滴,可却记得父亲曾说过的那番哀伤“令冬”非要去报仇的怪话,更记得父亲生前数度带着妻女搬家,像是在躲什么。沈家只有堂哥这一个男子了,按说长辈应当悉心扶持才是,可父亲纵使满腹的五经六艺,也未曾教过堂哥读书,由着堂哥去种地受苦。
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慌,什么天大的仇能让小叔甘心绝后当太监,能让堪当宗师的父亲甘愿晚年穷困潦倒,这里边的隐秘太不简单了。
小叔如今是手握重权,可难道就没有登高跌重的一天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和麒麟又该被如何千刀万剐呢?
再看荣明海,这个人也不简单。什么都不说,但什么都知道。戚夫人究竟有没有怀过孕,他难道心里就没点数么。为何要忍,为何又宁愿得罪何、曹二人也要把她这条祸水冬蛇救下来?若是真替夫人遮羞,当初为何不选择沉默,暗中看着大先生把她毒死,岂不是一了百了?
荣明海一定在心里谋算着什么,并且成竹在胸。但有一件事仿佛在他的意料之外,那就是她居然是唐令的侄女。
这个身份是她的一个靠山,也可能是她后半生的一个转机。
沈晚冬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她太需要有个明白人告诉她接下来怎么走。这个人绝顶聪明,既不是唐令的爪牙,又不依附荣明海,会站在她的利益指点她。
章谦溢,怎么居然忘了他!
沈晚冬心里一喜,章谦溢对她的往事和她这个人可谓了如指掌,与她的关系“非常”,在关键时候会冷静且绝情地选择利益,所以,这个明白人就是这头畜生。
不知不觉间,在绕过一片影壁后,眼前忽然出现个灯火通明的小院。
沈晚冬抬眼望去,在院门口站着个清瘦娟美的妇人,正是戚夫人。她的如墨长发绾成个高髻,髻上只簪了支样式古朴的银簪,身上穿着正红色的夹袄,若仔细去看,袖口上还用黑线绣了“麒麟”二字。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儿子的缘故,这女人一扫往日颓靡病气,身上的清冷傲然居然少了许多,眉梢上带着抹温柔,身上还有股淡淡乳香,仿佛一口气年轻了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