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 她脱了衣裳准备歇午觉,刚躺上床,谁知明海竟光着身子摸了上来,跟她痴缠了好一会儿, 才从后头环抱住她们娘仨睡觉。
这坏东西喝了点酒,没多久就睡着了,鼾声如雷。
她嫌烦,把这人推到一边,穿了衣裳下床,准备叫玉梁去外头买点金丝党梅解解馋。谁知走到外间时,听见玉梁和张嬷嬷正在谝闲传。
吴老爷死了,用一条旧白绫悬梁自尽。而今吴家是山穷水尽了,翩红实在是没有变卖的东西了,为了让老头子下葬的稍微体面些,她到处去磕头借钱,受了不少羞辱奚落。
没办法了,翩红只有来沈府,谁料又吃了闭门羹……
其实这几日死的人太多,吴老爷只是沧海一粟罢了。舅老太爷杜明徽前不久被打成党人,家被抄,族人或关或杀或卖,老大人这会儿也生死不明,哎,大人一生清白,傲骨嶙峋,堂堂三朝老臣,少帝的老师,怎能受得下这种羞辱。
后来,她让玉梁拿些银钱送与翩红,先把人埋了,以后的事只能听天由命。晚上的时候,她问了明海,杜老先生也算是咱们的舅舅,难不成真由着唐令将他挫骨扬灰?你到底怎么想的。
还记得明海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表现的多担心,说:此番何首辅将定阳民变之事推到唐令头上,打算撤了司礼监批红之权,谁料老唐反咬一口,说五斗军民变其实根本就是何首辅暗中操持的。朝野内外登时清议纷然,老唐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血洗了遍何首辅一党。放心吧,少帝即将大婚,届时会大赦天下,我会让老唐将舅舅放出。只不过舅舅这人实在太傲,我担心他会用自尽来唤醒龟缩着的百官与士人。这里边的事太复杂,你即将临盆,还是不要插手了。
不要插手?
杜老先生曾经对她有恩,也算她的老师了,焉能置之不理?她私下里叫来老梁,求老梁拉她去唐府求情,谁承想唐令竟拒绝见她。
她知道,上回在酒楼,她把唐令的尊严伤了。
正心烦间,马车忽然停了。
沈晚冬深呼了口气,在老梁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抬眼看去,唐府的后门依旧守备森严,豪奢富丽,却充满了血腥味,让人心生俱意。门口守着的那个年轻将官瞧见她又来了,疾步跑了过来,抱拳行礼,好声好气地说:
“夫人还是请回吧,督主这些日子太忙,谁都不见。”
“知道了。”
沈晚冬淡漠地瞅了眼那将官,摇头嗤笑了声,艰难地跪下,她扶着后腰,揉了揉发酸的鼻头,强咧出个笑,对着不远处的那扇高门说道:“侄女来给叔叔请安。”
果然下跪后没一会儿,从府里就出来好些穿着华贵锦衣的婆子和婢女,忙不迭地跑过来,将她搀起,扶着坐上步撵,说:督主在里头等着小姐呢,您请吧。
唐府依旧,花园子满是奇珍异兽,数枝老梅趁着倒春寒的这点冷劲儿,争相绽放着暗香浮动。
沈晚冬手缩进袖筒中,紧紧握住匕首。
她知道自己此番来唐府,真傻的天真。可她做不到眼睁睁等着杜老先生自尽。而且事到如今,吴老爷死了,李明珠疯了,有再深的恨,若是再咬牙切齿地报复在吴远山身上,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他毕竟是麒麟的亲爹。
如果能救他出来,也算给自己曾经那份最干净的感情一个交代吧。
“小姐,到了。”
沈晚冬愣了下神,扶着丫头的胳膊,下了步撵。
在进园子前,她朝后瞧了眼,老梁神色严肃警惕,提着长剑紧紧跟在她身后。她和老梁约好了,如果半个时辰没出来,那就是出事了,只管杀进来便是。
沈晚冬边往里走,边四下去瞧。
园子依旧,和她去年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曾经满园的桃树被人拦腰砍断,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桩子。青石板被雨雪磨得沧桑,石缝儿中间生了好多杂草,它们和草里冬眠的幼虫一样,都在渴望着春雨。
待行至最里头的上房,丫头在前头打起帘子,沈晚冬扶着腰,缓缓走进屋子。
屋里的布置和她被逼嫁给章谦溢那天一模一样,拾掇的很干净,纱窗上的红双喜似乎是才贴上去,绣床上铺了好些红枣、花生、桂圆,案桌摆了对龙凤红烛,梳妆台除了胭脂香粉外,还有一对红色宫纱堆成的牡丹。
正前方的方桌上摆了好几道热气腾腾的珍馐美食,一壶银瓶酒,一碗牛乳,两双筷子。
“你来了。”
一个阴沉冷默的声音徒然从屏风后头响起,将沈晚冬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捂住大肚,回头看去,只见唐令穿着去年那身枣红色的锦袍,头上带着玄色方巾,面如冠玉,依旧俊美非常,只不过两鬓又添了些霜华,瞧着沧桑不已。
“叔叔。”
沈晚冬莞尔浅笑,屈膝,给唐令恭敬行了一礼,轻笑道:“小婉来给您请安。”
“哦。”
唐令嗤笑了声,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淡漠道:“你不是说永远不要相见么,那又来做什么?给谁说情,吴远山还是杜明徽?”
说罢这话,唐令微抬起下巴,冷眼看着面前这个身怀六甲却依旧风华绝代的美人,鄙夷道:“你不是有安定侯撑腰么?怎么,瞧清他的真面目和歹毒心肠了?他冷眼看着本督收拾了何首辅一党,作收渔翁之利,想要直接控制少帝,哼,没想到太后虽然病重垂危,却还没糊涂,给他来了手阴的,让少帝提前大婚。”
沈晚冬低头,沉默不语。
“呵。”
唐令瞧见女人这副模样,越发高兴,得意道:“我是虎,他就是狼,手上的血谁也不比谁少。你呀,蠢笨如猪,被他耍的团团转。你以为他当初把你从福满楼救出来,真是看在麒麟的面子?真是觉得你美?他早在你被戚文珊从寒水县救走时,就开始调查你的身世背景,无意间挖出了本督与你关系匪浅,这才愿意要你这个德行败坏了的妓/女。瞧见了没,他一开始就筹谋着对付本督,你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看到戚文珊的下场了没,放心,你绝对会比她更惨十倍!”
沈晚冬红了眼,咬牙不语。
“蠢!”
唐令又骂了句,瞧着女人哽咽流泪,他勾唇冷笑,可又嫉妒得不行。此番抄了杜明徽的家,搜出好些沈大哥三十多年的文墨。严刑拷打了杜明徽这老家伙,又让几个妓/女百般羞辱了他,这老家伙终于愤恨地大骂:你唐阉狗其实就是逆贼慕元之后,想要某朝篡位,妄想!
“哼!”唐令不屑地冷哼了声,手指头点着桌面,眉头微皱,玩味一笑,阴恻恻道:“说罢,你想给谁求情。”
“我,”
沈晚冬用袖子抆去脸上的泪,小心翼翼地跪在唐令脚边,泪眼盈盈地看着面前这恶魔,求道:
“杜老先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翻不了天,您能不能放过他。”说到这儿,沈晚冬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小,叹了口气:“吴,吴远山是麒麟的亲爹呀,他已经家破人亡了,也求,求您高抬贵手。”
“哦。”
唐令哦了声,拿起筷子,夹了些菜送进口里,闭上眼,斯条慢理地品味美食散发在舌头上的味道,嗤笑了声,鄙夷道:“当初在酒楼,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我难堪,无视我,伤我,将我的心践踏在泥里,而今居然来求我?沈晚冬,你真觉得自己面子很大,还是觉得本督是个傻子,任你摆布?”
“您,您觉得怎样能出气。”沈晚冬咬唇,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