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春福醒来时季成早走了,她起身换衣服收拾好屋子出去扫院子,才扫了两下就听院子外传来巧云的身音,洪亮的声音里满是讨好:“小嫂子忙呢?这孩子说是来找张岩,找到春木哥家被秀娥嫂子给撵出来了。”
春福听到张岩两个字心上一紧,赶忙丢下手里的东西迎上去问道:“你见过张岩?他和你说让你来这里找他的?”
绑着两个麻花辫穿着干净碎花衣裳的女孩摇摇头说:“不是他让我来的。那天我在山上摘果子遇到蛇差点被咬了,是他帮了我,我问了他的名字就回家了。我娘说他救了我的命就该和他道谢,我问了好几个村的人才找到这里来。您知道他在哪儿吗?我有东西要送他。”
春福仔细盘问了女孩很久才知道不是最近的事,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连我这个姑姑也不相信了,什么话都不和我说。”
女孩扬起头,秀气的脸上带着清甜笑意,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个略显粗糙的香囊,脆生生地说道:“要是他回来了,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吗?虽然丑不过是我自己做的,我娘说这样才有诚意。”
春福接过来笑着点头道:“好,我帮你交给他,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正准备离开,听到问话,笑道:“我叫拂同。”
巧云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走远,无不羡慕道:“这女娃她娘是个会教孩子的,我刚才看见了她陪着一块来的,可是什么事都让这女娃自己去做,就连被秀娥嫂子数落了一顿都能笑出来,不光模样又是个周正的,长大了该是差不了。”
春福看着女孩和一个妇人有说有笑的走远,转过头看向巧云:“那天回去没闹吧?”
巧云垂下头叹了口气再又抬起头来苦笑:“闹和不闹还不一个德行?婆婆扯着嗓门朝外面喊说我是个不孝顺的,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娶我过门,我心里那个气哟。季亮就是大哥说的榆木脑袋,我瞅着这辈子也不开窍了。那天他去了那边,回来和我说有个大老板给季坤送了不少好东西,都是平日里见不着的。我问他怎么空着手回来了?你猜他怎么和我说?那些东西爹娘没张罗着给,他总不能开口要,而且那是人家给季坤的,他拿着算怎么回事?他说自己天生就是吃清粥粗饭的命,这样就挺好。我这日子还能过吗?”
春福也不好再扫院子,尘土满天的,更何况还有人在旁边,让人当是自己在撵人。锦娟背着背篓远远地喊春福去割猪草,春福应了声走到矮墙边问连生嫂要不要去,得了话儿才看向巧云道:“总归是你们的家事,我年岁小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只是这过日子还是看季亮,他要和你一条心担着,这日子不愁。”
巧云见连生嫂也拿着背篓出来了,不好再说自己的那摊子破事,低笑一声:“我改天再来找小嫂子唠嗑,先回了。”
巧云刚进院子见季亮蹲在菜地旁发呆,心里的火气顿时涌了上来,没好气道:“不是说找里正商量租地的事儿?村西那里又块地,我们去开出来,远是远了些,又耗功夫些,自己打下粮食总好过四处去借。”
季亮站起身,皱着眉头说:“我下午再去,爹那里有点事要我去帮忙,我尽快回来。”他看着自己媳妇越发沉的脸,放软的声音道:“爹开了口总不好给推了,我能帮就帮帮。前些天儿爹娘还和我数落你的不是,我知道是他们不懂你,在我心里我知道你是好的就够了。咱们不能做和爹娘断了来往的事,那不真成了狼心狗肺?咱们多顺着他们点,你也嘴甜些,他们就不会对你不好了。”
巧云真是气的肺都要炸了,她怎么不明白季亮想的是两边调和?可她心里委屈,季亮的心到底是偏着那边多的,看了整座院子一眼真是破的不能再破了,眼眶忍不住红了:“季亮,听说季坤现在能耐了,他能帮岑牛找活干,给你安排个不甚劳累的活该是不成问题吧?更何况你又是因为他才成了这样,多少他都该负责。你没和他说?这罪可不能白受,我总不能给我自己往后的日子找不痛快。”
季亮顿了顿说道:“找他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眼睛都长天上了,我不乐意和他多说话。你别急,我自己想办法。”
巧云看他从身边抆肩而过突然抓住他的袖子,斜眼看他:“既然你也看不上他,那他的事你跟着忙活什么?爹能有什么事找你,肯定是给季坤找媳妇的事儿。”
季亮甩开巧云的胳膊开口:“等我回来再和你说。”说完就匆匆走了。
巧云从没想到两个人的日子会过程这样,她的话季亮一句也听不进去,两口子连话都说不到一块了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开出来的那块菜地,想到刚成亲那会儿,想到第一次吵架都没有这般无力,她的心像是河水中漂浮的那片落叶,摇摇晃晃不知道要去往何处。有个念头开始不停地在脑海里闪现,刚冒出个头就被她给压制下去。
她有点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和季亮的交集会在众人都无措时断开。
季亮也没听清楚爹交待了什么,心事重重的跟着他去了离东坡村几里地的穆家沟,只知道媒婆好不容易给季坤说成一家,这次也是来商议定亲的事儿。才刚到村口就见两个身形略显苍老的两口子笑着迎上来,彼此寒暄了一阵往家里走,拐过了几条弯才走进一个巴掌大的院子。
几人坐下来,那老伯搓着手讨好道:“亲家这一路上累不累?老婆子快倒水来。也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们昨儿就备好了,几道家常菜别嫌弃才是。媒婆说季坤长得硬朗,是个勤快能干的,今儿亲眼瞧了可真是合眼缘。等孩子们把亲事一办,我这心头的病也算是好了。”
季亮这会儿才听出门道来,敢情今儿是来认人了,爹就是打着让人家把他当成季坤的主意,这才带了他来?他顿时坐不住了,季二叔趁人不注意重重地将他拉下来,压低声音道:“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别添乱。”
齐老头是真稀罕这个年轻人,看着就敦厚老实,既然应了这门亲也不避讳了,出去端菜的功夫让老婆子把女儿唤出来,也算是自家的诚意。可不是他吹,他的女儿样貌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挑来挑去终于给他挑着个好的。
这一顿饭对季亮来说可真是如坐针毡,入口的菜明明比巧云做得好太多他扔觉得难以下咽,这一次对他来说爹做的太过分,这分明是骗婚,做这种事太损阴德了。这口气他一直憋到离开穆家沟才喘匀了,安静清幽的小路上季亮的声音太过突兀,惹得季二叔冷着脸瞪他。
“不这么着怎么给季坤娶媳妇?你忍心看着你大哥打一辈子光棍?他家闺女嫁过来又不吃亏,季坤手里捏着钱肯定舍得给她花,你看她家穷的,到时候她还得感激你这个小叔子。”
“爹,做这种事太缺德了。人家好好的姑娘,要是知道了该多怨,这往后的日子能好过吗?你和娘年纪都大了,家里总是吵吵闹闹怎么能成?趁着这会儿尚能补救,我们回去把事情和人家说清楚,大不了……”
季二叔气得直跳脚,抬手就在季亮后脑勺上给了一巴掌,骂骂咧咧道:“你怎么这么能坏事儿?让你做什么去做就成了,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这事儿不许给别人说听明白了吗?”
季亮知道爹的暴脾气起来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怪自己当初没听清爹说什么要不然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情来。
好几天过去,季亮还在琢磨要怎么和巧云说这事,那边巧云周身怒火滔滔地从外面进来,二话不说就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拖下地来,他没有防备被摔得疼了,大吼道:“巧云,你发什么疯?有话不能说还得动手,我看你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巧云用力将他推到在地,因为太过生气胸膛起伏快起来,五官紧皱显得很是狰狞,好半天她才哽咽着开口:“季亮,你那天说爹找你有事,原来是领你去给老丈人过目了,听说很中意你,打算把闺女嫁给你?我真是看错了你,你和你爹合起伙儿来做这事缺不缺德啊?你看赵四家不就这么来的?瞧那日子过得就和一点就着的炮仗似的,以往锦娟好欺负还能安稳些,现在锦娟也开始天不怕地不怕的闹腾,爹娘他们不知道吗?还是你真存了别的心思,觉得我配不上你……”
季亮费力地站起身,叹口气道:“我怎么会做那种事?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想着去里正家的事儿压根没听清,直到坐下来听了齐老爹的话才明白过来。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劝不住,只得随他去了。这事儿你怎么会知道?”
巧云在炕沿坐下来,神色淡淡地说:“看着离得远,其实这方圆百里有什么事儿只要肯费心思打听就什么都明了了。阿香嫂去穆家沟走亲戚,聚在一块说小话儿,有人听说她是东坡村的就和她打听季坤的事儿。阿香嫂是什么人,一股溜儿地全给倒了出来,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久,你的老丈人也该找上门来闹了。”
不管季亮事先是不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她却是受不了了,爹只要勾勾手就能把他给带走,他就像是一条忠心的狗,他心里就算再明白道理也只会屈从于爹……不敢再想了,她生怕心里的那股气冲出来。
季亮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扶着额头说:“你犯得着使那么大的劲儿推我?能有什么法子?爹不听我的话,要是真闹起来……算了,还是等闹起来再说吧。”
巧云垂了眼,心上咚咚咚地跳个不停,明知道不会有用可她还是想试试,认真地说道:“季亮,咱们别管他们了成吗?就好好地过咱们两的小日子,咱们趁着这会儿多攒点钱,等有了孩子把这院子简单翻修下,等孩子大了我们坐在院子里看他玩耍,这种日子不是挺好的吗?你为什么非要把别人的不痛快往自己身上揽?季亮,以后能陪你到老的人只有我和孩子,你明白吗?你能不能多看看我?”
季亮张了张嘴,这个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而且那种快活日子他怎么不想过?大抵是从小被爹捶打得把身上那根叫胆量的骨头给磨平了,除了打心底里敬重爹更多的是害怕。
“季亮,你再这样丢下这个家不管去忙别人的事,我怕我……”心里唯一的想要继续下去的念想也就此流光,只是看着这个浓眉紧攒地男人,他们躺在一起好几个年头,喜大过忧,心头太过不舍,夫妻情意就像丝线一般,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她知道这种话不能轻易说出口,一旦说出来这种心思就再也收不住了,她还奢望着季亮能早点清醒过来。
☆、第53章
春福现在算是清闲多了,她只用做样式繁复的糕点,大户人家即使再爱吃也不会当成饭来吃,自然就不用做多了,若是要招待贵客就得提前在铺子里预定,也避免做了一堆却卖不出去的尴尬。金柳儿一点就透,她将剩下的样子不好看的分给帮工的伙计,伙计们乐得很,干活也更用心了。
连生嫂在的地方总是热闹的很,春福手里不停,偶尔听她们说近些来发生的事,更多的时候是在想家里还缺什么东西。突然她的胳膊被人推了推,回头见是锦娟赶忙笑了笑。
“想啥呢,和你说半天都不理我。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来我家串门啊,我现在一个人住一屋,清净自在的很,你不是要给你家季成做衣裳?我来教你。”
春福有些惊讶,锦娟娇小秀气的人怎么变得……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动了动嘴不好问出口,锦娟看她的样子乐得直笑:“把你给吓住了?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挺好,不用挨打受气,赵四敢挑我的错我就收拾他一顿,我婆婆在外面逢人就说我是个凶妇,那又怎么样?我算是看清了,日子好过不好过全捏在自己手里。我和赵四相看两厌,我就把他撵出去了,他自己想办法去。”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说来也是怪我,是我的那番话把你推到这条路上,也没替你考虑以后。”
锦娟摇头笑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春福,我心里有人了,为了他这辈子就算只能看着他也甘愿。这都是命,我和他就差了那么一步,没有缘分。他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他娘忙着给他张罗,我心头难受。我知道这是要给世人戳脊梁骨的,可我收不住了,自打我知道我要嫁的不是赵云而是赵四我就……”
春福看她红了眼眶,泪光盈动,叹口气安抚道:“我明白你的难处,只是我不知道说什么话才能让你好过些。他呢?他待你也一样吗?若是他的心和你一样,到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也好。可是……”
锦娟艰难地扯起一抹笑,苍白而无力:“我知道,以后的路很难,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而且,他并不知道我心喜他。”想起那个冷峻不善言谈的人,永远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她心里就觉得像被刀割了一口子,黏稠的血汩汩地流出来,痛得无法呼吸。她真是这个世上最无耻的女人,这份不能见光的情意终于能说出口,不必像块巨石一样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