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小宝贝,你在家貌美如花,我去去就回!”——陛下恐怕会灭了江家。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大丈夫当以大业为重……”——等等,她不是大丈夫啊!
江月心收拾了几套衣物,便翻到了来京城后才裁做的新衣。这些翠的、鹅黄的、杏色的,件件如春日的花枝,轻软美艳,透着女儿家的娇俏。这一件折纸纹的,她似乎穿着它去逛过胭脂水粉的铺子;那件宝相花纹的,则是她去花会的时候穿的。每一件,似乎都带着一段京城的回忆。
忽而间,江月心心底有了一番不舍。
京城的日子,已是她这短短的二十年里最为轻快的回忆了。吃、住、行,皆是人间最好;无需庸扰战事,不必忧心生死,尽享人间快活。陡然要她从这般浮华富贵之中抽身,回到血与沙之中,她着实有些不舍。
她不是怕自个儿吃苦,只是不想再见到那么多的死生别离。
可不破关城如今正是要紧时刻,她不能怯战——想到此处,她的眼神登时便锋锐起来,手下的动作也愈发利索。待打包好行李,她又高束起马尾,穿了一身轻便的男式宽松衣衫,朝殿外头走去。
服侍她的宫女原本正坐在碧纱橱里,半打着扇子。见她出来,起身一礼,诧异道:“小郎将这是要去何处?奴等先去准备准备……”
“不必准备。”江月心道,“只需帮我给褚蓉带一句话,便说我先回不破关去了,让她在京城等着我便是。”顿了顿,她又道,“……我还给陛下留了一封信,叫陛下记得看。”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只能好声劝慰道:“小郎将现在要出宫,也不太方便。便是有陛下的牌子,可上头问起来,也算是小郎将私自出宫门,恐怕是不太好的……”
“这些我是管不着了。”江月心的目光愈发凌然。
两个宫女心底皆是忧虑:小郎将这样深受宠爱,陛下肯定不希望她去危险之地,定是要她好好待在宫城里保全自身的。若是自己不看严,让小郎将出了宫门,陛下定然会问自己的罪。
想罢,两个宫女便愈发地阻拦起了江月心。
此时,却见得王六匆匆过来了,瞧见这副僵持不下的场景,王六露出张笑脸,道:“小郎将这就要走了?陛下早想到您要回关城去,特意命人备下了好马与银两衣物,叫奴给您送来,所幸是赶上了。”
宫女们听了,露出吃惊之色。
——陛下的反应,怎么和自个儿猜的完全不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阿镜快被放出来了【
第71章 旧人(一)
清凉宫。
日影斜斜, 象纱风透;一道瑞气慢笼细仗,真珠帘前的宫女轻垂脖颈,双飐微颤,如敛翠蝉。年轻的帝王坐在桌案前,正执笔批阅奏折。
他虽提着笔,面庞却有些出神,笔尖上沾的墨汁早已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了一团墨迹。
倏忽间,外头传来了王六求见的声音。李延棠搁了笔, 传他进来。王六福了一礼,低着身子跨进来,恭声道:“陛下, 小郎将已启程了。”
李延棠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王六见他并未有多少诧异之色, 心底竟悄悄浮起一丝不忍来:想陛下坐享江山,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可偏偏却要送心上人儿离开京城, 真是委屈得很。若是别的帝王,只怕是用锁链囚了,都要把人留下来。
于是,王六碎着脚步到李延棠脚边,悄声道:“陛下, 若是想要喊小郎将回来,如今尚且来得及。”
李延棠闻言,却摇了摇头, 道:“罢了。”
王六于心不忍,又道:“陛下当真舍得小郎将回北关去?”
“……”李延棠安静一阵子,眸光微动,淡淡道,“她若要回去,朕是拦不住的。”
“怎会拦不住呢?”王六一副着急模样,“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这天下,又有谁敢不听您的呢?”a_c_t_d_d_j_z_l
“朕可以留住她的人,但留不住她的心。”李延棠漫声答道,“更何况,朕若当真敬她,便该令她去做想做的事儿。小六子,这你定然不懂。”
王六有些懵了,道:“这……陛下说的,奴倒是有一点点儿明白了。奴才上头有个姐姐,出嫁时嫁的远;娘虽舍不得,望着姐姐能常伴身边,可为了姐姐出嫁后的日子能过的好些,便也咬咬牙答应了。”
“虽不那么相同,但也是这个道理。”李延棠笑了起来,“小郎将愿为朕舍弃故乡,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朕已是心满意足了。”
王六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又道:“陛下不如去送送小郎将?”
“不送了罢,又不是只见这一面。朕定不会叫这仗打的太久,必让她早些回京城来。”李延棠道,“现在去见她,唯恐平添不舍,耽误了行程。”
王六又劝道:“只远远相送一眼,并不耽误。”
王六一番劝说,叫李延棠动了心。他着实有些不舍江月心,便带了王六,一道出了清凉宫,要到长安门的城门上去。只要在长安门的门上,便能将里里外外出宫的人尽数收入眼中。
他坐了软轿,朝长安门行去了。轿子一路颠簸,路途行了大半,忽听得外头王六道:“陛下,小郎将在前头呢!”
李延棠微惊,连忙撩了轿帘,却见得长安门前停了一匹马,有个女子正牵着马立着——在这宫城里,敢冒着禁规牵马行走的,也只有手握圣上令牌的江月心了。
只听远远传来江月心的笑声,她道:“我就知道阿延舍不得我,以是特地在此处等候。”
待更近了些,李延棠便瞧见她笑靥轻扬的飒爽模样。她身后是朱墙琉瓦、赤金一片,甚为辉煌鲜艳;可她落在这般宏大的景象里,却一点儿都不显得渺小,反而叫李延棠眼里只能瞧见她一个人。
李延棠下了轿子,慢慢步近她,道:“小郎将,朕……送送你。”
江月心挠了挠头,干巴巴道:“阿延,你一站在这儿,我便有些舍不得去北关了。”顿了顿,她一副纠结样子,道,“但国事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如今不破关告急,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得不去。”
李延棠点了头。
她侧身,摸了摸身旁的骏马,这匹马一身枣红,四肢健美、头颅高扬,浑身的线条流畅利索,鬃毛油亮,乃是一片难寻的宝马。这马也似是有灵性一般,见新主人抚摸自己,便轻轻地扬了扬蹄子。
“这马甚好,可有名字?”江月心问道。
“没有的。小郎将若乐意,自己取一个便是。”李延棠答道。
“那便叫‘当归’吧。”她笑了起来,“虽是药名,却也应景。”
说罢,她便以利落之姿翻身骑上了马,手扯缰绳,大声道:“阿延,你在这儿等我,我定会早些回来与你完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