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正与他想的完全相反。
皇帝笑微微地道:“自史书中只看到这些的文人,要来何用?三日内离京,回祖籍再读十年书。”
他知道,皇帝是恼他多管闲事,亦是杀鸡儆猴,堵住与他想法相同的人的嘴——礼部、言官,迟早会探听、揣摩出他这件事的原由。
不过是昨日的事,人们反应再快,在今日也是一头雾水,裴羽却已知晓。
定是萧错告诉她的——翰林学士帮萧错狠狠地摆了他一道,自是要将事情原委如实告知萧错。
连这种事都对她实言相告,足见萧错对她的信任和尊重——若是出事的是别人,不是与裴羽相识的他,萧错没必要说这些。
明白了。他真的误会了萧错,过于想当然了。反过头来再想想帝后,夫妻两个成婚前后一直是世人眼中的佳话,皇帝怎么就不可能是矢志不渝的性情呢?
痴情认一的帝王在史书中极为少见,但不代表没有,更不代表本朝皇帝不是那种少见的人。
到此刻,他才悔恨交加。
他心头千回百转期间,裴羽只是静静观望,见他现出悔意,温言道:“公子的格局还是小了些。”
季兴楠面色微红,低声说了声“的确”。
裴羽见他如此,再不忍心说别的,沉默不语。
日子不是过给外人看的,相信帝后也好,萧错也好,都不屑刻意证明什么,让世人知道自己的心迹。但是,十年岁月,只要外人稍稍上心些,总能看出端倪。她相信,也许不需要十年那么久,季兴楠便会真的意识到自己今时走错了路,若是心性坚韧些,自会对自己的鲁莽、想当然释怀,用正当的方式为人处世,不辜负多年所学。
“夫人——”季兴楠拱手行礼,“请回吧。在下这就走。”
裴羽侧身还礼,“那么,请公子恕我失礼。”语毕盈然转身,款步回往内宅。
她只能用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待他,激烈一些的情绪,只能给自己在意的人。
他有没有别的心思,她其实到现在还难以相信,但萧错的话又是她不会怀疑的,便防患于未然,不让他生出丝毫误会。对他功名路搁浅的惋惜、可惜,妥善地放在心底就好。
就此别过,再无瓜葛,漫漫光阴会让他们自熟稔、疏离转为陌路。
如此就好。
她只需要纯粹的友人,友情若掺杂了哪怕一丝暧昧不清,便是要摒弃的负担。
季兴楠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直到伊人倩影消失在视野,方才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一直都不知道。今时便是听说了什么,怕也是难以置信。
因而更无从知道,她是他发奋读书考取功名的动力所在。
他迫切地想让自己的身份配得起她,届时上门提亲。他只想要她这样的娇妻在侧,倾尽一生去呵护她,每日看到她纯净甜美的笑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她与萧错定亲之前,裴家对上门提亲的人一概婉言回绝,说要多留她几年。到了前年冬日,裴老太爷忽然做主将她许配给萧错。
他不认为萧错配得起她,更不认为萧错能够善待、呵护她。太重的失落、不甘,让他把萧错视为敌人。
她风光出嫁之后,他开始变得偏激,又总想寻找一条捷径获得更大的权势,想用无言的方式向她向自己证明,自己才是那个配得上她的人。即便一生得不到,他也有足够的资格一直默默守护她。
一步一步,自己都不曾察觉,已经走上了歧途。
她说的对,他心中的格局太小,并且狭隘,甚至于,长此以往,迟早会变得行径卑劣。
错了,什么都没得到,只有失去。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走至今日境地的。
可是,不知道更好,知道了,兴许会视他为污点。
况且,归根结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情意不该是人转变性情步入歧途的理由。
终究是自己太过浮躁,自以为是所致。
十年岁月,初一听惊人,其实又有多少时日?一年不过三百多天。不妨用来潜心苦读,在书海中寻找一条坦荡的正路。相信苍天不会辜负有心人。
他就要离开京城,但总有一日会返回,用世人认可的面目归来。
走出萧府,对她心动那一日的情形在脑海浮现:
裴府后园中,姹紫嫣红开遍,少男少女遥遥相望,三五成群,欢声笑语。
他随意望向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闺秀,一眼便看到了她。
她立于清水湖畔,一身娇柔粉色,与身边几人言笑晏晏。明明置身于人前,明明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却有着遗世独立的悠然、清雅、洁净。
是在那一刻,她惊艳了他的眼眸,迷醉了他的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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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回到房里,专心打理手边琐事,不让自己再思量季兴楠的事情。
怎样思量都没用的事情,何苦自扰。
过了巳时,王明芳和赵静娴结伴而来。
裴羽心绪明朗起来,欢欢喜喜地将两个好友迎入正屋的暖阁说话。
叙谈期间,裴羽说了张夫人托自己说项的事情。
王明芳和赵静娴都为此高兴不已,前者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先前都没料到,张府会这般看重这桩亲事。”后者附和地连连颔首,“是啊,以张府现在的地位,不少门第都是反过头来要将家中闺秀嫁给二公子。向燕怡家中提亲,竟能做到这般周全,燕怡真是好福气。”
“也是为这个缘故,我很乐意做一次媒人。”裴羽笑道,“再有这种事,除非是为着你们两个。”
明芳、静娴同时去掐她,“小妮子,如今真是胆子大了,竟敢取笑我们。”
“哪有。”裴羽笑着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