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袁夫人不知就里,派了一个仆人来前面探看,曲昌说明了原委,过了片刻,那仆人又来,说是袁夫人觉得两下无聊,又不知这无来由的封路什么时候解禁,不如两家人聚在一辆车里,也好做个消遣、有个照应。

曲夫人刚要说自己的马车宽敞些,邀袁夫人母女过来,却听见外面一个惊恐的男声,一边干呕着一边道:

“死人了……有尸体!”

说话的人是个粗布短打扮的壮年,扶着一辆装满木箱的湿哒哒的独轮车,看样子是一位卖井水的小贩。

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炸开了锅,一个老汉问他:“少年人,什么尸体?怎么个情形?”

他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道:“我刚从前面出来,井里捞出一具男尸,方巾襕衫,是读书人穿戴,被水泡的肿大,赛过酱缸,出井口时怎么也拉不出来……皮……皮都扯碎了,恶液内脏漏得到处都是!”

众人听了纷纷咂舌,议论声更凶了,曲夫人在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忍着恶心对下人交待,往后决不可买这口井里出来的水,并嘱咐袁家的仆人回去好生安抚夫人娘子,外面乱的很,千万别下车。

明姝也心中一动——男尸?水井?泡的肿大?岂不是法医学中巨人观的现象?

所谓巨人观,就是尸体*扩展到全身时,尸体软组织内充满的*气体使整个尸体膨胀,体积变大,面目全非,出现于死后一周之内,夏季可缩短到一至两天,若是浸泡于水中则时间更短[注1]。

忽然传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巷子里的人纷纷掩鼻,不消说,就是尸臭了,明姝前世是法医,回忆起这种味道来还是觉得如噩梦一般。

曲府的马车在最前端,率先看见一队用白布裹住口鼻的禁军抬着一副担架走出来,担架上蒙着白布,高高隆起一块可疑的形状,应该就是井中捞出的男尸。

曲夫人连忙命春岫放下马车前的竹笭,可是来不及了,风掀起了白布的一角,担架上的尸体露出一半头颅,皮肤呈污绿色,眼球突出,舌根外露,吓得曲夫人一下子昏厥过去。

☆、第三章

曲府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掐人中的,按心口的,惊动的袁夫人也赶过来救护,明姝喂了几口冷水,曲夫人这才慢慢缓过来。禁军校尉知道惊了枢密使府上的车驾,亲自前来赔罪。曲夫人脸色青白,浑身虚弱,说不得什么,袁夫人愤愤道:“死了个穷措大,这般兴师动众,扰得人人不安。”

那校尉道:“缉拿查案原也不是下官的职责,只是死者是个有功名在身的考生,事关重大,还请夫人们恕罪,来日再登门赔罪。”

袁夫人也无话可说,再三关照曲府下人好生照顾,这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马车走走行行,回到曲府后家人急忙请来郎中,诊脉抓药、休息卧床,转眼已是日薄西山。

曲夫人见时辰牌换到酉时,曲院事往常就是此时归来,怎能颓废萎靡地见丈夫,于是勉强起来梳妆,往脸上补了些显气色的脂粉,明姝抱着弟弟坐在一旁,心里感叹夫妻的相处之道还真是门学问。

谁知曲院事没回来,随他进衙门贴身侍奉的老仆人曲盛先到了,曲夫人一听他脚步慌乱,便知大事不好,摘下带了一半的耳环,问道:“出了何事?”

曲盛行礼道:“相公让老奴先对夫人讲,他虽被官家传去问话,却也不是大事,让夫人稍安勿躁,相公晚些就回来。”

官家就是皇帝,被皇帝唤去自然不是小事,曲夫人皱眉,“说了一大车废话,你家相公到底怎么了,莫不是牵扯进了什么争端?”

曲盛是个十足十的老实人,只是有些呆,先摇头,后点头,把主母急得一口气吊在嗓子里,不上不下,明姝急道:“盛老伯,究竟如何?”

曲盛这才断断续续说了个明白,原来今日死在甜水井里的正是举子王谔,先前曲院事选婿小宴上未出席的那个人,也不知哪个多事的在官家耳边提起一句,官家便召曲院事入宫询问。

一听此言,曲夫人的心放下一半,依旧悬起来的那一半则是为了那个在官家面前多口舌的小人,恐怕不是政敌,就是对曲家怀恨在心,他既然能在小事上使绊子,将来还不知要做多少手脚,虽然清者自清,可若是让官家记住一处不好,将来可就麻烦了。

明姝却没母亲想得那么深远,只觉得父亲此次定能全身而退,据她今日一瞥,那尸体的死亡时间不过在四十八小时内,期间和曲家毫无交集,只是那尸体和一般的巨人观相比似乎有些奇怪,究竟是哪里呢?

回想着尸体的体征,明姝忽然灵光一闪——舌头!

自然或意外死亡的尸体,在呈现巨人观后固然会有舌尖外露的情况,可王谔的舌头未免太长了,都快碰到下巴了,很符合勒死或缢死的征象,莫非是他杀后再抛尸?明姝不寒而栗,谁会想到在殿试之前杀死一个寒窗十年、前途无量的学子呢?若是同窗之间因名次产生嫉妒,进而仇杀,那可真是震惊朝野的大案了。

明姝想着,抱着明恒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小家伙不耐烦地挪动几下。曲夫人见女儿脸色发白,以为她是为父亲担忧,和声劝慰了几句,命下人照常摆饭,镇定自若,处变不惊。

掌灯时分,曲院事姗姗归来,一进门就坐在交椅上,一言不发,曲夫人过来奉茶,问道:“一切顺利吗?”

曲院事捻须道:“一半顺利,一半不顺利。”

这话让曲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又听丈夫不紧不慢地说道:“王谔的案子扑朔迷离,是为不顺。贤婿的状元及第十拿九稳了,可谓顺利。”

曲夫人听了前半句,心里笑他卖关子,谁关心案情了,后半句一闪而过,一时半会儿没反映过来,片刻后才惊道:“你说晏郎君……是状元?”殿试今早才结束,便是有内部消息,也绝不该这么快传出来。

曲院事笑道:“王谔的事没问两句,官家就把话转到为宁宁选婿上面,得知咱家的东床娇客是晏子钦,官家忍不住夸奖起来,说是‘卿家可迎着状元及第的衔牌嫁女了’,过后便噤声,想是误露天机。”

当今圣上不过十七岁,虽是九五之尊,却和晏子钦差不多年纪,在讲武殿见到这个侃侃而谈的神童,就如看见一个有趣的小兄弟,更何况,这个小兄弟将是辅佐他治理江山的栋梁之才。

曲夫人赶紧双手合十,高念几声佛号,曲院事连连劝她不可声张,连亲家都不要告诉,以免生变。

天圣五年的大比虽因考生王谔之死闹了一场风波,不过还是迎来了传胪唱名,晏子钦果然高居榜首,面对这个得上天眷顾的不世出之子,同年考生们无不钦服羡艳,琼林宴上一齐畅饮祝贺,晏子钦返家时已面带绯红,颓颓然酩酊之态。

舅父许杭把他幞头上簪着的御赐鞓红牡丹摘下,命侍者供在琉璃碗中,给他灌了几碗醒酒汤,连叫几声“状元爷”、“晏相公”,又要下堂去作揖,把晏子钦臊得不行。

“这是大登科、小登科连在一起了,五月初七便是良辰,咱家的状元爷就要迎娶枢密使的千金娇娘。”

“这未免……太匆忙了些,家慈还在原郡,如何能行婚礼?”何况他这个新郎官还没准备好呢!

许杭摆手道:“早些完婚,这也是姐姐的意思,好外甥,你且放宽心,一切有舅舅和你岳父料理,差不了!”话到一半,他突然暗搓搓地凑到晏子钦身边,附耳问道:“好外甥,你可知道……七损八益……”

“什么?”晏子钦没听清。

许杭看四周无人,咬着牙放大了声量,“就是周公之礼!”

看着晏子钦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下那双清澈茫然的眼睛,许杭就知道这个小书呆子“人事不知”,面红耳赤地从柜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盘绦锦匣子,递给外甥,“这书是此中绝品,到新婚之夜再打开,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扇着脸上的热气回房了,留下晏子钦傻傻地坐在房中对匣发呆。

“绝品?莫不是唐时的孤本!或者是秦汉简帛!”晏子钦激灵一下,酒醒了大半,就想立刻拆开看,可谁让他有季布之诺、尾生之信呢,还是忍到五月初七吧……

曲家把大喜之日定在五月初七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因为五月初六是曲明姝的生辰,做父母的希望为女儿行过及笄之礼再把她送出去,自此之后便是别人家的新妇,不能天天相见、共叙天伦了。

相处三载,曲氏夫妇对明姝的恩德她都记在心间,如今真要离开这对慈爱的父母,明姝当真舍不得,虽然曲夫人爱唠叨,曲院事很严厉,可是他们都无微不至地爱着这个女儿,虽然痴傻,却为了她一直不肯再生育,知道明姝好转后才有了明恒。明恒似乎也知道姐姐要走,依偎在她怀里默默地眨着水灵灵的圆眼,眼泪就在眼眶里转啊转。

曲家的及笄之礼简单而温情,在宗祠前铺设帷帐,曲夫人为女儿一加冠笄、裙褙,二加特髻、大袖,三加华冠、深衣。

“三加礼成,我们的宁宁就是个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