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就滑倒了呢?”他想不明白,又自责又心烦,挑了一棵四下无人的大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躺在粗枝上发呆。眨眼间就是黄昏,杜和还躺在树上,时序已到深秋,他从萧疏洒落的黄叶间看到晏子钦回来了,不久后是高睿风尘仆仆的身影,天色转黑前,一个斜挎着竹箱的信客走了进来,似乎是过来投信。
倦鸟归林,杜和也百无聊赖,翻身下树时遇见泼残妆水的春岫,顺口说了句:“你们夫人读信了吗?”
春岫不解,“什么信?”
杜和道:“方才见一个信客进来,投了几封信,兴许是交给你们官人了。”
春岫想着刚到舒州时给汴梁的老爷、夫人写过家书,因北方水路不顺,迟迟没有回音,一个月过去了,今日总该有回信,回房便和娘子说。
明姝听说父母有消息,喜不自胜,起身去晏子钦房里。只因她在应天府时说起过一句“不该整日腻在一起,旁人看了要笑话”,晏子钦便命人另收拾出一间房,不常常和明姝共寝,生活起居十天有七天都在自己房里。
到了晏子钦房间门口,许安守在门前点着艾草香打蒲扇,见夫人来了,起身道:“夫人今日怎么过来?”
明姝正了正形容,轻咳两声道:“夫君可在?”
许安想了片刻,笑眯眯道:“官人在,夫人想进去便进去吧。”
却说晏子钦从衙门回来后,心里还记挂着命案,他这人有个毛病,心情一乱就想吃甜食,本想去娘子那里讨两块点心,可发觉自己这两日奔波忙碌,是时候该沐浴了,便先回房里,让小厮准备好浴桶和热水,还有明姝玩笑时曾给他的一瓶蔷薇水,板着脸往蒸腾着白气的热水中滴了两滴,一会儿要见娘子,总觉得应该好好准备准备。
脱下衣服,抬腿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气很舒服,他闭上眼睛,思考起刚刚查到的一件事。早就听说于卿的祖辈是唐末的将军,查遍史料,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位,却是归顺大唐的契丹人,本姓耶律,迁入中原后改成汉姓“于”氏,可光凭这点不能断定于卿有异心,从古到今,异族人归附汉室者众多,就说为大宋扫平天下的名将呼延赞将军,先祖就是匈奴人。
想着想着,他竟有些困了,泡在水里开始打瞌睡,恍惚听门外有人说话,以为是许安在教训下人,可门忽然开了,明姝的影子隔着素纱屏风影影绰绰地透过来,头上的蝶恋花簪子随着步伐颤动,一下一下都压着他心跳的节奏。
明姝不知房里是什么情况,闪身走过屏风,就看见晏子钦震惊的脸,很快她的脸也变得一样震惊。
只见晏子钦泡在木桶里,蒸汽像白纱一样半隐半透,露出他的白皙秀雅的面孔,流畅的肩颈,还有一小片带着水珠的胸膛,下面的情况……不用说了,谁会穿着衣服洗澡?
她赶紧掩住了想尖叫的嘴,许安还在门外守着呢,让他听见了成什么样子?
晏子钦也是慌乱无比,抓起舀水的木瓢挡在胸口,可是木瓢那么小能挡住什么,只把中间挡住了。
明姝咬牙想到,男人的胸不是重点,你挡错了!挤眉弄眼地对他小声道:“你先穿上!”
晏子钦红着脸“哦”了一声,站起来去拿架子上的衣物,明姝见他要起身,水位都退到腰腹之间了,赶紧挥手大叫:“坐下!快坐下!”
晏子钦还真听话,噗通一下坐回浴桶里,水花哗啦啦洒了满地,门外的许安听见了这声响动,眼观鼻,鼻观心,悄悄溜走了,心里想着总算没辜负主子许杭的嘱咐,最近官人总不见娘子,需要他这个“贴心忠仆”见缝插针地创造机会呀!
明姝和晏子钦就这么默默对视着,明姝的脸越来越冷,问道:“是你让春岫给我传话的?”
一定是!一定是这个包子和杜和混久了,不学好,让春岫用什么“家书”做借口把自己骗过来,意图行不轨之事!
“传什么话?”晏子钦正在发懵,这的确不关他的事呀!
他见明姝脸色不豫,想换上衣服好好问问缘由,可也不知怎么,头上发晕,好像血液都往下跑,下面又空落落地难受,见了明姝环在胸前的白生生玉手,胸也比几个月前更丰盈了,他忽然又是呼吸一紧,脑子一涨,险些站起不来。
“娘子,来……来扶我一下。”他眼前开始天旋地转,一阵无名火搅得人心火沸腾。
明姝秀眉一簇,心里骂他色胆包天,真当她是任人宰割的无知少女吗?团起他挂在架上的衣服往浴桶里一丢,呛声道:“做梦吧!”
怪就怪她刚才让晏子钦坐下,水花溅了一地,她此时怒气冲冲,没顾及脚下,绣鞋的软底又滑,“啊”的一声惨叫,衣服洒了满天,她的人已经倒栽葱跌进桶里,呛了两口水,被晏子钦“拔~出~来”时还娇颤颤地喘不上气。
“怎么办?”晏子钦一下慌了,也没空关心血液往上流还是往下流了,想起小时有人落水,要先在那人胸口按压几下,如果还不行就要对着嘴“吹气”,若不及时施救,一点点水就能溺死人。他赶紧揽过明姝,使劲按了她胸前几下,没反应,满头冷汗地要“吹气”救人,心想我的娘子可不能死在我眼前!
其实明姝只是一时气息不顺,折腾了一番已经好了,睁眼只见光溜溜的晏子钦抱着自己,不可描述的部位在清水下若隐若现,一丝丝蔷薇水的甜香沁人心脾,让她恍惚片刻。晏子钦还不明所以,还准备“救人”呢,嘟着嘴往她唇上凑,二人已在咫尺之间,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紧闭的眼上浓密的眉睫,鼻梁有些微微抽动,似乎也在紧张着什么。
明姝顿时清醒,头皮一下子炸开了,路见不平一声吼,一招“庐山升龙霸”,从下往上直捣晏子钦的下巴。
“色狼!”
晏子钦被掀翻在浴桶里,脖子已经弯不回来了,惨叫道:“春……春岫快来,你家娘子……我……”
你家娘子要把我打死啦!
明姝房内,春岫一边帮她抆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抱怨,“您这是演的哪出,谋杀亲夫?幸亏只是震了牙齿,要是咬了舌头,夫人您可怎么办?”
明姝无言,总不能说晏子钦要非礼她吧,叹了口气,道:“所以说,家书的事是杜和告诉你的,和他无关?”
春岫道:“要是晏官人说的,直接把信交给我不就好了?”
明姝垂头想着,这回真是错怪他了,要怎么道歉才能弥补呢?
☆、第十九章
收拾好一身狼狈,明姝主动拿了一碟亲手做的滴酥泡螺去书房找晏子钦。滴酥泡螺的原料是奶酥,就是现在的奶油,用特殊的手法旋转淋沥成泡螺的样子,甜润香软,入口即化,有点像现代的小泡芙,对于爱吃甜食的晏子钦来说简直无法抗拒。
晏子钦正在坐在书案前揉下巴,许安站在一旁帮他捏脖子,方才被明姝的“庐山升龙霸”击中,直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见明姝又来了,不免一惊,略微往后缩了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明姝忽然想起在铜陵时杜夫人曾劝她早早在夫婿面前“立威”,不知今日这番“家暴”算不算?一阵愧疚,面上尴尬,毕竟算不上人家的错,自己却把人家毒打了一顿,多亏晏子钦克制有修养,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要闹出更大的风波了。
“这个……我做的……你尝尝……”她把装滴酥泡螺的碟子放在桌上,一点点推到晏子钦面前,希望别人尽量忽略自己的小动作,最好以为是点心自己跑到晏子钦面前的。
晏子钦叹了口气,心想:“她还算照顾我,知道我下巴不好使,没法咀嚼硬东西,特意用奶酥做点心给我。”可转念一想,下巴不好使还不是托了她的“洪福”?一时间也没食欲了,把碟子撂在一旁,指着桌上一沓信封,问道:
“你说的书信可是这些?”
听他口齿尚有些含混,明姝没想到自己出手这么重,讷讷道:“是。”
晏子钦道:“送信过来时,我已经在沐浴了。”说道沐浴就让人想起浴桶里的一番闹腾,他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许安就把信压在书房桌上的镇纸下。”
他说着,拿出寄给明姝的几封信,明姝乖乖接过,用小银剪拆开看了,父母还在信上耳提面命,叫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晏子钦,他们一定不知道,晏子钦已经被她揍了一顿。
信末,曲院事还特地夸奖女儿的书法大有长进,袁意真和其他小姐妹的信中也夸了明姝的字,想来是晏子钦教导有方,终于出了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