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毕,袁意真却突然挣脱开明姝抚慰的怀抱,速度之快,让明姝怀疑自己身上带电,只见袁意真面带惊惶之色,拉着明姝的手,道:“光顾着哭,险些忘了。我让你留下,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张麟最近可能要对我家下手。你还记得我那两位哥哥吗?大哥意存在临江军做判官,二哥意华在淳安做县令。那天张麟又在门外叫骂,我忍着不开门,他就说要让我哥哥遭殃,等着袁家人过来求他饶哥哥一命,让我爹娘亲自把我拉出门。宁宁,你也帮我想想,他是随口说说还是真要安排什么阴谋诡计?”
明姝想起之前晏子钦也提起过一句,询问袁意真两个兄长的事,谈话被别的事情打断了,自己也没往心里去,如今两件事合起来,莫非真是丁珷那起子人动了什么歪念头?
即便是确认有阴谋,看着袁意真虚弱的样子,明姝也不敢对她说实话,何况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更不能吓唬她,就劝她安心,说丁家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没空管别的事,张麟一个人掀不起什么风浪,让她安心。
这时,春岫将三春堂的药送回来了,明姝也就此告辞,临走前提醒袁意真不要急着服下要,身子舒坦些再做打算。可刚上了马车,袁意真的陪嫁丫鬟就追出来了,附在明姝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姝一惊,上了马车后,让车夫直接去三春堂。
“怎么了?”罗绮玉不明所以。
明姝道:“没什么,过去看看而已,待会儿我去三春堂,依旧让车夫把你送回家里。”
罗绮玉疑惑地看着明姝,不再说话。
其实,方才丫鬟来传袁意真的话,她发现三春堂药单上的印章和张麟那张堕胎药药方上的一模一样。明姝不愿让罗绮玉去,一是怕那里人多眼杂,罗绮玉太招眼,容易被人认出来,二是她还不能完全信任这个人,就像杜和说的,罗绮玉出现的太突然了,为什么就突然迷恋上一个莽莽撞撞的年轻人?而这次,她的出现更可疑了,居然是从丁谓府上来的,为了安全,只能对她有所保留。
再看三春堂的朱红印章,上面是阳刻的一座桥,正是连接汴水南北的虹桥,旁边是几丝杨柳,下面有一户简单的小楼,正是三春堂的最初店址,空白处是“三春堂”的隶书大字,简单明了。
明姝到了柜台上,拿起摆在粉瓷印盒中的田黄印章,账房立刻笑着道:“这位娘子,这是本店祖传的花押印章,请您小心。”
明姝放下这个不足手指长的小东西,道:“我今次来就是想问问,这印章可是你们三春堂独有的?”
账房道:“的确,八十年前,三春堂第二代店主将药局搬迁到太平坊,为了不忘根本,就把原来的狭小铺面刻在印章上,八十年来,仅此一枚,算是我们三春堂的标识了。”
明姝道:“是否有人仿制?”
账房道:“印章很好仿制,可我们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便是仿制了,世人都知那是假的,又有何益?”
明姝心想,既然如此,张麟十有八~九就是在此处得来的药方,于是换上一副更和蔼的笑容,道:“先生,我有个朋友曾托人在此求过一张药方,如今却丢了,不知能否查查以前的记录?”
账房面露难色,“开药局的,首要的就是帮客人保密,他们的病症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可以让您朋友再来诊一次脉。”
明姝道:“她若是方便来,也用不着我替她求药了,大概是七月二十八、二十九是样子,君药是红花,臣药又芒硝,您且行行好,帮我看看这两天的记录。”说着,悄悄将几块碎银放在账房先生面前。
账房不着痕迹地把钱塞进袖口,无奈道:“您这是做什么?若真是想帮您的朋友求药方,我倒也能帮着找找,只是小店流水大,只能打烊后再去翻看以前的底方,您若等不及,在下去府上回禀一声也是可以的。”
明姝不想让外人知道晏家和这事有关,便道:“不必了,我明日再来一趟,劳烦了。”
第二天,晏子钦依然在查案期间,不用上朝,便同明姝一起来到三春堂外,他不方便露面,就和杜和一起在车上等明姝,等她回来了,看她的表情格外古怪,就知道一定有情况。
“有结果了吗?”晏子钦迫不及待地问。
明姝点点头,神色依然凝重,“账房说这张单子他记得很清楚,来求药的是个表情狰狞的男人,上来就说买堕胎药,不论药性多猛,只求快速干净。”
“他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吗?”杜和问道。
明姝道:“左手长指甲,眼角有颗痣,瘦长脸,身量比我高半个头左右,账房还说他穿着百姓的衣服,可鞋还是小吏的青梁鞋——我这么说,你可想起什么了吗?”
杜和无言,默默从行囊中取出一沓卷宗,其中有尸格,翻开尹俊那页——尹俊,京兆府书吏、面目瘦长、细眼、左眼下半寸生黑痣、左手长指甲、身长五尺七(约一米七七)。
三人顿时沉默了,良久后,晏子钦道:“果然,再去娘娘庙附近的村落勘察一番是没错的。”
他们本就打算今天出城寻找线索,却没想到一大清早就得来了这个消息,看来,破案的重点并不在于盘问阮卿卿的父母,而是尹俊,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赎回阮卿卿却不把她接回家,还亲自去买堕胎药,药方又出现在张麟手里。
他们一直认为,尹俊和阮卿卿一样,是单纯的受害者,应该和丁珷一行人站在对立面,可依照如今的线索看来,这个人也许并没这么简单。
☆、第54章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城北的娘娘庙,距上次来时已过去三个月,曾经郁郁葱葱的槐杨已片片凋落在北风中,突兀地干枝将灰白的天空割裂,树下庙宇的红墙更加刺眼,似乎是空寂的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啊!”杜和跳下车,伸着懒腰,见一个青衣小道姑在门前扫雪,啪嗒啪嗒踩着没过鞋面的积雪走上前,双手合十道:“小仙姑,你师父玄贞师父在吗?”
那小道姑愣了愣,微微一笑,冻得发红的脸颊上露出两个梨涡,轻声道:“在的,施主请进吧,我去禀报师父。”
杜和嘿嘿一笑,回身招呼跟在后面的晏子钦和明姝,叫他们快些跟上。
明姝平时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却只有一个毛病——畏寒。之前在现代时,最大的折磨就是冬天出任务经常要去积雪覆盖的山区。北方的冬天只能用一个词形容——干冷,尤其是到了风口上,凄厉的寒风像剔骨钢刀一样贴着骨头缝划过,冷不丁来上一刀,任你穿了五六层衣服、贴上七八片暖宝宝,照样把人打透。
记得有一次,她在京郊密云县某刑侦队实习,基层派出所上报,说辖区内村民在水库库区发现可疑物体,怀疑是尸块,她的导师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带着她随民警到达现场,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下水,从打捞尸体学起,再到现场初步尸检,她为了锻炼自己,从头到尾一句抱怨没有,回到车上后就抖个不停,脸色惨白,沿途找了一户民居,在火炕上暖和了半天才缓过来。
到了北宋后,她是枢密使千金,一年四季都能养在家里,冬天时也就顺理成章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今日听说要出城进山,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明姝把自己裹成了一只大粽子,三件毛大袄套在身上,只要温度不要风度,能在冰天雪地里存活下来就是英雄。
晏子钦扶着因穿太多而显得有些笨重的娘子,小心翼翼地往前挪,“还冷吗?”
明姝摇摇头,可是脖子已经被包住了,动作看上去不太明显。
“不冷,可能是最近吃补药吃得太多,身体发热,似乎没那么怕冷了。”
杜和双臂环在胸前,无奈地看着两个人,尤其是大陀螺似的明姝,道:“慢悠悠、晃荡荡,包成一大团,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有了身子呢。”
晏子钦瞪了他一眼,明姝弯腰抓起一团雪洒在他脸上,嗔道:“瞎说!再瞎说就把雪塞进你后脖领子,让你体会一下怕冷的感觉!夫君,帮我打他。”
晏子钦不说话,却也没动手。
晃晃悠悠到了客堂,室内的炭火也不是很暖和,晏子钦又塞了几个铜钱,让领他们进来的小道姑端来几个烧得火热的炭盆,那小道姑欢天喜地地去了。
见她走了,杜和摸着下巴窃笑道:“方才在门口,我和她讲话,她盯着我愣了好久,是不是被小爷迷倒了?”
明姝无语,嫌弃道:“你对着道士行佛礼,人家能不呆住吗?改天你中了武状元,对着官家双手合十,口道‘阿弥陀佛’,说不定能享受到被叉出朝堂的待遇,信不信?”
正说话间,门开了,一身青布大袄的玄贞走了进来,一脸的清寂,她已有些年纪,可记性却好得很,只是抬眼看了三人一眼,就认出了晏子钦和明姝,行礼道:“原来是晏大人和晏夫人,久违了,不知这位施主尊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