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份上还想狡辩!”男人体型不壮,但狭长脸上一双细眼精光慑人,直逼向二人,“你们要说江湖道义我且与你们论一论!这水鬼十三受人所托偷了我们惊言堂镇派之宝巨阙大剑,今日我们在这里将你们人赃并获,究竟合不合江湖道义?!”
秦慢目瞪口呆,她只不过因为肚子饿凑巧站在这家面馆前,又因时运不济被人敲了竹杠拖了进来,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惹上了一桩江湖官司!
“堂主,人……死了。”走过去查探的人脸色一变。他们原以为水鬼十三与这两个“接头人”发觉情形不对,想引乱逃脱,哪成想,人竟是死了!
“什么?!死人了??”早就躲进灶间的小二闻言发出一声惊叫。
死人不稀罕,但死的人在不久之前明明进来点了一碗阳春面,面虽然结成了块但汤还冒着热气。可那倒在地上的人分明已经散发出了异味,怕是死了许久。
被揪出来的小二看也不敢看地上的尸体,抱着灶间的门舌头打着结:“小、小的刚才还给这位客官上了面,他还将筷子插入了面中,怎、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一个死人,还需要点面么,还怎么点面?丐帮大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尸体,又不自觉地看向秦慢,刚刚整个面馆也就她与倒在地上的水鬼十三抆肩而过……
秦慢自始至终都是在状态外的茫然,到现在听到有死人后神色是变了,却是小脸惨白,蹲在那抖啊抖,害怕程度完全不亚于店小二。也是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家看到尸体哪里会不害怕的。
在场的这些个七尺大汉在听到这出匪夷所思的事件之后都难免神色各异,静默气氛持续到了翻查过尸体之后陡变得更为诡谲。尸体上没有伤口,肤色、毛发指甲也没有异色,七窍干净没有污血。
这是一具没有外伤的尸体,至于内伤……各位皆不是衙门的仵作,没人能一眼看个明白。但行走江湖,稀罕东西可能见得少,但死人并不罕见,可死的这么蹊跷的……诸人看着地上已经快僵硬的尸体,每个人嗓子眼里像堵了块石头,呼吸困难,只字难言。
“水鬼十三既已死,那你们可能就是唯一知道巨阙剑下落之人!”到底是一堂之主,瘦高男人须臾找回条理,冷冷笑道,“两位少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巨阙剑是乃我派之宝,一日没有它的下落,可能就要请二位在鄙派多待一日了!”
“什么镇派之宝,”丐帮大侠言辞极尽鄙夷,“巨阙乃前朝皇室佩剑,后随葬王墓,再无音讯。如今出现在你派之中,要么是你派掘了前朝的皇陵,要么就是你们勾结了盗墓贼,从其手中购得,总归来路不正。一个字,脏!”
“你……”男人竟被他噎得一时气结哑口无言。
逞了嘴之快,丐帮大侠其实内心有点儿发虚。惊言堂盘踞襄阳,在这一带也算是个大派,况且其堂主素来专横霸道。今儿摆明就是人多欺人少,一旦动起手来他也罢了,这小丫头……
他尚未盘算完,惊言堂等人已为他的狂妄刻薄惊怒,当下各个眼红怒发要擒了他二人来。
剑拔弩张之时,一声暴喝平地响起:“尔等疑犯速速放下刀兵!!!”
小小的面馆之中刹那涌进一队红衣黑冠的衙役,各个拿棍拿刀,为首的捕快双目一扫,落在地上尸体,厉声道:“谁杀的人!”
“我。”被遗忘的角落里发出蚊子一样细弱的声音,受到齐刷刷注视的秦慢像是被吓到了一样,顿了顿诺诺补充道,“不是……杀人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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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查明真相之前,你们在里面老实呆着!”
哐当,牢门重重合上,刷刷震下一排的灰尘,吓得一只灰老鼠嗖地蹿过墙根。
同被丢进来的丐帮大侠在惊愕过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发找好地坐下来的秦慢:“人真是你杀的?”
秦慢默默摇头。
“那官是你报的??”他还是不可思议。
这回秦慢老老实实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找人,啊不是……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报什么官啊!!!”丐帮大侠有点崩溃。
秦慢愁眉苦脸地捂着自己饿得快烧起来的胃,回答得却是理直气壮:“不报官,我们走不掉啊,对方那么多人。”
“……”气到极点,他反是破罐子破摔地一屁股也坐了下来,大咧咧往墙上一靠:“我们也是插翅难逃啊,秦妹妹!”最后那三个字在他牙缝里压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说到这秦慢反倒是不慌:“哦,这没关系啦!他们没有切实的证据,惊言堂的人又一口咬定我们和水鬼十三是同伙。既然是同伙,我们怎么会杀他呢?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她一条一条说得很慢,脸上也不复方才的惊惧,“我们又不是傻子,州牧也不是傻子。”
说完她叹了口气,嘀咕着“真的好饿”屈起膝,抵住了自己的胃。
他愣了一愣,这才好好地打量起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从之前同车到现在他也只知道她姓秦,还知道她今年十六。至于其他一概不知,他忽然来了浓浓的兴趣:“小妞,你是哪门哪派的?”
秦慢默了一默,仿佛纠结了一小瞬,然后绷着张小脸含含糊糊地报出名号:“师承上清门。”
“上清门?”
“上清门?”窥视着牢房的某个人亦是疑惑,白玉似的面庞上乌眉轻蹙,眸中难得带了一丝不解,“江湖中何时多了这么一个门派?”
☆、第3章 【叁】督主
“这……下官非江湖中人,于武林事确然不知哪。”襄阳郡的州牧小心翼翼地就着那人脸色回话,十分忐忑没谱。
放眼天下谁人不知他是个厉害角色,因助今上登基有功年纪轻轻便已把持东厂、锦衣卫两紧要衙门,杀伐酷刑于他是拭剑观花般的自在。百官闻风丧胆,百姓畏之如鬼,除了皇城宫里那几位主子,哪一个是他放在眼里的?偏生还生了张迷惑众生的俊美容颜,此刻未着朝服未佩剑的男人静静站在那低头看着水鬼十三的尸体,唇角微微一压,竟仿佛生出丝丝悲天悯人的慈悲来。
真真是可笑至极,但州牧何曾敢对这个位高权重的宦官流露出一丝的嗤笑来,莫说笑他现在满心只想放声大哭。一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竟然惊动了东厂这位煞神,不论是否碰巧途径襄阳还是又为了新陛下执行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总之他人是来了。而他一来,基本和皇帝亲到也没甚个区别,摸不出其来意的州牧只能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伺候着。
幸而雍阙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庙堂江湖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个地界儿,他没甚兴趣对个连名头都没听说过的门派太过上心。
水鬼十三的尸体平坦、赤/裸地摆放在验尸台上,全身上下经由仵作初步清理,不算清净无垢但至少也能入眼了。无遮无挡的尸身完整没有损害,关节手腕处有几道褐色伤痕,但早已痊愈可见是陈年旧伤;猴精似的瘦脸窄骨突出,双目半睁,死相尚且算得上平和,只是面色过于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和燕京中一夜绝户的户部小吏满门几乎一模一样,更巧的是,那夜横死了十三条人命,而这个死的人名中也有个十三。
有趣。
雍阙绕着尸身慢慢踱了一圈,一双妙目偶尔微微闪动,令人瞧不出他究竟看到了些什么。走至水鬼十三的头颅处时他停住了,抽出一方缠金帕捂住口鼻,微微俯下身来考究地凝视着某一点。这般作态搁在别的男子身上只觉得矫揉造作,甚不英伟;可由他做来却是水到渠成的自然和谐,仿佛他生来就是优于万人之上的高贵矜傲,不沾半分红尘。
“这是什么?”雍阙突然轻声问道。
“啊?”心惊胆战地州牧连忙凑过去细看,顺着雍阙的视线,一打眼他在水鬼十三的颈侧瞥见了一个黑点。他一惊,这莫不就是致命原因?他赶紧抆抆眼再一看,却见那黑点晃动了一下,竟然腾空飞起,唬得他虎躯一颤避之不及。
雍阙饶有兴趣地目送那小虫摇摇晃晃在他们面前扑棱着翅膀飞出窗外……
“这这这,这就是杀人的剧毒之虫??”不怪州牧作如此想,尸身仵作勘验过了,没外伤没中毒,经脉骨骼也完好,死得极是蹊跷。更听到场的捕头有板有眼说是前一刻这本该死去的尸体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面馆,点了一碗面!种种说法,奇乎玄乎,听得心慌!现在冒出了这么一个看上去两指头就能拈死的小虫,虽说仍是有些荒唐,但毒虫杀人总比死人诈尸好接受多了。
州牧心宽地抆抆额头冷汗,他年事已高,本来眼看守着这小小襄阳城即将平安卸任,不想前两日这东厂头头冷不丁驾临州府。他们正经科举出身的仕官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媚上惑主的内监,但可叹自成祖建东厂起朝中风气逐渐败坏坍圮,宫中的奴才拿了权掌了势,手段阴狠又下作。州牧内心叹气又免不了胡思乱想,这位水鬼十三莫不是有什么大来头,譬如和近来从京中传过来的谋逆案中冤魂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