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阙笑了起来,一漾春水在他脸上轻轻荡开:“好就好。”
他松松垮垮地牵着她,实则抓得很紧,像抓住了失而复得的宝物:“回去了。”
出了宫闱,雍阙的神情仍是平淡的,倒是秦慢抚着胸口故作姿态地吐出口气:“唉,真是吓死我了。我第一次和皇帝那么近的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坏了什么规矩。”
提到皇帝他的心一紧,看着完好无损的她觉着自己似乎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问道:“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秦慢迷茫地歪着头看他:“督主说得怎么样是什么样?”
他一噎,皇帝坐拥四海,天下百姓是他的臣民,他要是看上个女人临幸了这种事他司空见惯。倒是秦慢生于江湖,虽然有个浪荡的师弟但是她本人在这方面倒还似一面纯白。她无辜的眼神竟让他觉得自己龌龊,局促地忸怩了下咳了声故作正经道:“没事就好,我担心你在宫里受了欺负。”
秦慢哦了声,揉揉肩敲敲腿:“皇帝看上去蛮和善的,欺负没欺负,就是让我以后多陪陪公主,最好能住在宫里小住一段时间。”
雍阙才下去的火气腾得一下又上来了,脸颊气得泛起红晕,在白净的面皮上添了几分艳色,他恨恨地啐了一口不无讥诮:“真是个仁心仁智的明君啊,为了自己妹子就强留别人家的夫人?!”
况且皇帝打的什么主意他不知道?男人么,争权争势争天下争女人。
秦慢却不知道他这火气从何而来,他一通骂唬得她讪讪不敢吭声,半晌看看雍阙小声道:“督主是担心我特意来接我的吗?”
“……”
他该怎么说,是啊,他是担心她担心得恨不得把她锁在自己的那一片天地里。但是男人有男人的尊严,何况是他那么一个高傲的男人,掖着袖子靠着歇了一会才淡淡道:“宫中不比你的江湖,皇帝喜怒无常我确实怕你冒出些不着调的话惹怒了圣颜,到时候还连累了我。”
前面都是真话,最后一句说得有点伤人心。秦慢小小的萎靡了下,她也学着他靠着身子看着车窗外的一方小小的天空,怅惘道:“是啊,我本来就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最忌讳和你们官门打交道了。”
这话不详,他听了一个激灵,霍然睁开流光闪烁的利眸:“不打交道也打交道,不沾上也沾上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掉?”
她怅惘地转过头看他,慢腾腾地挪过去出其不意地挽住他的胳膊,下巴磕着他的肩膀:“督主,其实今天你能来找我,我很欢喜的。”
雍阙的心跳骤然就错了一个节奏,或者再也听不到心跳声了。肩上的温暖纤细又薄弱,可是让他连动都舍不得动,秦慢闭着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我了。”
“你的家人呢?”雍阙下意识问道。
“他们都死了……”秦慢回答得缓慢又伤感。
从十八镜重见天日的那天起,过往的一切就逐渐地被带回到她的面前。她以为大难不死后可以如一尾小虾小鱼悠闲自在地畅游完余下的时光,但是终究是宿命难违。她胸无大志,无心复仇,但偏偏有人将复仇的利刃生生塞进她的手里。
强人所难啊,这是。
靠在自己身侧的人似乎睡着了,雍阙生硬且小心地转过头去,浅黄的额发零碎地散在他眼下。他轻轻伸手缕了一缕,秦慢没有动,于是他试探着将人轻轻搂入怀中扣紧了手。
两个同样伶仃的人遇见了,似乎唯有这般方能取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不妨去收藏一下我的新文《上东宫》。等督主写完就开它啦~
☆、第65章 【陆伍】利息
无名山中,借着枯枝上的一簇火苗,宋微纹与苏不缚循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穿林而去。
两人轻功皆了得,过草无声,几个纵身落了地,密密寂寂的苍茫林中竟在前方劈出一道足有两丈宽的宏阔石街。块块青石在月色泛出闪闪烁烁的幽光,延伸的远方浸于暗夜中,魑魅魍魉鬼鬼祟祟,不尽分明。
奇异的是,此处无人,方才的鬼哭狼嚎在他们到来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不缚诧异地与宋微纹对视了一眼,宋微纹眯起眸子,竖起手指压住唇示意再观察片刻。
两人伏在阴影里等了约一盏茶的时间,笔直的石道依旧沉默地面对着他们。宋微纹拍拍苏不缚的肩:“苏兄,山不就我我就山哪,看来要深入虎穴了。”
他挑挑唇角笑了笑,夸张地拉长语调,“怕不怕呀,苏兄?”
苏不缚嫌恶地抖掉了宋微纹那只手,怕是肯定有些怕的,但二十好几的青年正是热血方刚,侠气冲天的时候,他将剑拔出冷淡地说了个:“走。”
于是,两人真就那么大大方方地一跃而出,踏上了寂静地宛如令一个世界的石道。
“看着像墓道。”苏不缚摸了下左手方矗立的石柱,柱头雕成了人头状,头颅里有盏烧尽的油灯。这样的石柱沿着道路,每隔约十五步的样子便有一个,像一个个孤立的人影直达前方。
“山体为墓,这个自然就是墓道。”宋微纹接口,他提着那个不伦不类的烧火棍在前转了一圈,左敲敲右打打,趾高气扬地将棍子一抗,“没有机关,放心前进!”
这么说来,方才哀嚎的那群人是落入人手了。据他们所知,这山中连他们在内有三波人,另外两拨到底是谁算计了谁,又或者还有第四波……苏不缚看着五官分明的人头灯,心底莫名涌起寒意。
两人沿着石街悄无声息地前行,愈往里走山中寒露愈深,脚下石板仿佛打了蜡,滑得几近脚难沾地。走至大半,难得沉默到现在的宋微纹终于忍不住开口:“苏不缚。”
“嗯?”苏不缚聚精会神地提防四周动静。
“我师姐哪里不好吗?”
“……”
苏不缚不明所以地看他,却发现宋微纹纹神情淡淡:“我师姐师出名门,蕙质兰心,比干有七窍她有八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还逃婚?”
“你知道我是谁?”苏不缚问完忽然觉得问得有点蠢,宋微纹这人平时神叨叨的,但江湖之中事无巨细信手拈来,晓得他的身份似乎也并不令他奇怪。他奇怪的是为何他在这个时候挑起这个话头,苏不缚回答得同样平淡:“盲婚哑嫁虽然司空见惯但不是谁都乐意娶个没见过的妻子过门,再者你师姐不也逃婚了吗?可见我两对这门亲事都不满意,如此皆大欢喜,她个当事人都没吱声,你个做师弟的跑来质问算什么。”
话虽不多,但暗暗地戳着宋微纹脊梁骨说他多管闲事。
宋微纹不满意了,停下脚步:“我师姐是个姑娘家,她害羞不行啊?你看她离开上清山千里迢迢去了襄阳,就是去看看自己未来夫婿是个什么人物啊。”他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看你这一跑,万一让我师姐瞧上了华复那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怎么办?”
说起来他两肩一耷拉:“瞧上华复也便罢了,竟然跟了个太监。要是被我师父知道,”他正气凛然地指着苏不缚,“他老人家一定先杀了你,再杀了那个死太监。”
“华家只想要个儿媳妇,谁娶都一样。”苏不缚已经察觉到宋微纹胡搅蛮缠的刻意,随着他也驻足,皱着眉道,“你与我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本来可以做你们华家小舅爷,现在要去做个太监的小舅子,实在痛煞我心!”宋微纹跺脚。
这一跺脚不要紧,忽地一束轻如翼动的声响,几不可见的两撇寒光直冲着他们喉头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