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慢突然不知道该不该对雍阙继续说下去,她并非比雍阙聪明,而是有些事只有当年经历过的人才知晓,沉默片刻后她终于还是选择说出口:“我与你提过吧,雍阙。”
雍阙突然压住她的唇,站起身将走到门窗边一一关上,再拉起她走到了内里,才道:“有什么你便说吧。”
他郑重其事的模样显然也是猜到了什么,秦慢叹了口气道:“你手下耳目无数,想必也捕捉到些风吹草动。十八镜再现人间,显然是有人刻意而为。但是,宫外那一串人命,与宫里给慧妃下毒应该是两拨人所为,但可能目的只为了一个,那就是当年云氏灭门一案,也就是太子谋反案。”
太子谋反案!
在从秦慢口中得知当年云氏一案后他即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只是此事时隔已久且事关江湖庙堂不计其数之人,迄今为止得到的讯息不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云氏灭门与朝廷乃至与宫闱斗争绝对脱不了干系,更甚至……与当年的东厂厂督他的师父休戚相关。
这也是他之所以没有与秦慢提起的缘故,如果……当年真是东厂下的手,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来面对他,哪怕与那时候的他无关,哪怕她可能心中早有猜测。
他定了定心绪:“你是说,毒死京官、杜小姐和给柳心瑜下毒的人是为了给前太子拨乱反正,伸冤报仇,而皇帝他则是想通过给慧妃下毒设饵,引蛇上钩?”
这一来就解释清楚了,为何东厂和锦衣卫查了这么多日依旧没能找到蛛丝马迹,显然有西厂的人协助着宫里的那位主子针锋相对地遮掩,他雍阙毕竟不是神,何况从开始他就踏入了对方早就下好的套。”
秦慢点点头:“从现在的局面看我是这么猜的,”但是她马上又摇摇头,“但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无根无据。所以我才问你,方家小姐入宫的事怎么样了?”
雍阙马上清楚了秦慢的打算,如果她的猜想是对的,谢鸣柳愿意替方静姝入宫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一来可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考虑,二来便是受背后控制她的人所指示。入宫的目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是为了接近皇帝,更可能找机会杀了皇帝。
可是,他觉得奇怪,前太子已经死了十三年了,杀了皇帝除了天下大乱以外对方还能得到什么了。
思及此,他心中蓦地一震,皇帝膝下无子,如果突然驾崩,得益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惠州的那位王爷第一个蹦出了他的脑子。
秦慢看出来雍阙此刻在急速思考着,可能马上就会想到这其中必然不止有海惠王一派的势力在其中,毕竟造反是件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事,一人单干总好不过齐集多方之力。但是她现在不能给他思考的时间,因为这其中可能牵连到她所在意的人,她继续用慢腾腾的语调说:“依我看来,如果谢小姐真的铁了心想进宫,你不妨顺水推舟,且看看她身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雍阙皱眉道:“我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万一她真存了弑君的念头……”
秦慢偏着脑袋看他,轻声问道:“督主很在意陛下的生死吗?”
雍阙看着她,突然想到,如果云氏一族的死与当今圣上真有关联,那秦慢的心中怎么会没有恨。那她接近他……
秦慢的目光没有躲闪,只是笑得有些失落:“您不必这么看我,如果我想报仇自有千种万种办法,完全不用等到今日。云家已经灭了,十三年前的皇帝也不过是个少年,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她的直白令他惭愧至极,险些不敢去看那双清澈坦荡的眼睛,他狼狈地扶了扶额:“对不起慢慢,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甩甩脑袋他也一笑,“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叫我什么吗?奸臣,佞臣,你见过哪个奸佞在乎过主子的生死的?”转而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秦慢的提议,“让谢鸣柳进宫也不是不行,宫中处处是我的人,她想轻举妄动可能还没着手就被押进了东厂大牢。只是这事毕竟是欺君之罪,须得容我细致安排。”
秦慢静静看着他,说到底雍阙的怀疑她还是有点难过的,因为在意所以产生信任危机时才会伤心失落。
然而现在不是她小儿女心态的时候,她轻轻嗯了声:“还有一事,在谢鸣柳进宫前我想见她一面,与她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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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玖拾】前尘新始(一)
雍阙稍是沉吟道:“这个时候见她会不会打草惊蛇?”
秦慢摇头道:“你放心,该说什么我自有分寸,毕竟你也说进宫此事非同寻常,我只想探探她的虚实以备不测。”
“确然,你是女眷,与方家人又是旧识,以你的身份去倒是不贸然。”雍阙思虑过后点头道。
秦慢坐在他膝头长长叹了口气:“你说,慧妃的毒真是皇帝下的手吗。”她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更像是一种惆怅感慨,“他们是夫妻啊。”
“至亲至疏夫妻,更何况是天家夫妻。”难得秦慢为这些动容惆怅,雍阙静静拥着她道,“宫闱内的人身份无论父子还是夫妻都还有另一重身份,君臣。对皇帝而言,慧妃是自己的女人也是自己的臣子,既然是臣子就有义务做好为君王效命甚至是付出生命的觉悟。慧妃是个淡泊开化之人,所以这次她的中毒事件之所以□□无缝更有可能是她主动配合皇帝演的这一出戏。”
秦慢喃喃道:“真是可怕,又可怜。”
雍阙亲亲她的脸颊:“所以进宫对秀女来说可能是她自己和家族飞黄腾达的捷径,但也可能是一个无底深渊路。帝王心最莫测,我们这位圣人的心不仅莫测,也相当的狠辣。”
秦慢又是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为了慧妃还是为了即将进宫的谢鸣柳,静默须臾后道:“督主,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是不是宋微纹与苏不缚的下落?”
秦慢终于真切地笑了起来:“知我者莫若督主。”
雍阙不以为然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身为你的夫君自然要先你而想。自从惠州一别后,我即派人沿路留心宋微纹他们的行踪。虽然我们取道不同,但是大致方向皆是向京城而来,可是前些日子我的人发现他两人突然折道往西入了一座无名山。”
秦慢心头一跳:“无名山?可是在泰州以东的一座黄土山?”
“你知道?”
秦慢点头,低头快如闪电地盘算一通,抬头道:“督主,我担心宋微纹他们在山中遇到了麻烦。能否让你的人进山接应他们,”她顿了一顿补充道,“最好带上一二精通奇门遁甲之人。”
“奇门遁甲……”雍阙马上领悟,“你是说山中有墓?”
提到墓,秦慢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她还是肯定道:“是,山中有墓,但以宋微纹他们的身手我并不担心会受伤。只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担心有人冲着墓中陪葬而去。他们毕竟只有两人,万一动手定会吃亏。”
雍阙暗吃了一惊,相隔千里秦慢却好似对那里的情形亲眼所见一般,她容色肃杀,握起雍阙的手道:“我知道你肯定想问个明白,但宋微纹是我仅剩的亲人请督主你务必要帮我找到他。”
她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与神情请求过他,雍阙为之一震,低声道:“我知道了。”
言罢旋即起身,将要离去时忽然回过头来看了秦慢一眼,快速走过去捧起她的脸付予深深一吻,唇齿恋恋不舍地缠绵在一处:“虽然方家人与你相熟,但该提防的还是要提防,懂吗?”
秦慢面如飞花染红,轻声应了个嗯。
雍阙纠缠着她不舍,掌心抚过那一缕柔顺的青丝,终于下定决心道:“等解决了这件事,我就带着你踏遍千山万水去给你寻药。大千世界,我不信没有能治好你的神医良方。”
他语出突然令秦慢怔然,但话中的坚决却又令她动容,湿热的眼睛闭了闭,她跪在椅上搂住他的脖子努力掩饰声音中的梗咽:“好。”
她本以为能偷活这十三年已经是老天开眼,没想到竟然此生还能遇到对她倾心相待至此的雍阙,可见上天对她还是垂怜的。
是啊,大千世界她才活了二十余载,还有那么多山水风光未能亲眼目睹,如果能顺利度过此劫,在剩下的时间里与他一同走山走水,踩风踏月,还有什么值得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