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刚喊了一声“爸~”,张老爷子就挥挥手阻止了她想说出来的话。“我没事,先去歇息了。你们收拾好也早点回房吧。”,话刚说完,老爷子就转身回房去了。
林薇赶紧让张溪去给老爷子把走廊里和他屋子里的灯点亮了。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外面乌漆墨黑的,他哪能看得清啊。
老太太不放心,急忙站起身来,一旁的张灵瑞赶紧扶着,“妈,您慢点。不急,我们送您回去。”
可人老太太对儿子的一番好意置若罔闻,毫无焦距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嘴里不停的喊着,“老头子,慢点,还有我呢。”
听到老伴这么焦急的呼唤,张成儒哪还能只顾自己啊,忙往回走,接住了儿女扶着的老太太,边扶着她边慢慢的走,无奈的抱怨着,“老伴呀,你急什么呀?刚才要是摔了怎么办?还早呢,让小敏他们陪你多聊聊。”
老太太却说,“和小敏他们要聊有的是时间。我还不知道你吗?这么多年了,只要一讲到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心里总会难受。有我在啊,你心里多少会好点。”
“随你吧。你慢点,我扶着你,咱们慢慢走。”
看着老爷子扶着老太太渐去渐远的身影,在场的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点想法。张灵瑞兄妹两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伤感。在他们的记忆中一直身形高大的父亲,随着年岁的侵蚀,原本直挺挺的背慢慢的佝偻了。他们也从一个稚童长大了,成了家有了孩子,成了父母。父母年纪越大,他们心里的担忧愈甚。总害怕有一天日渐衰老的父母会离他们而去,可任谁都知道,那是每个人都必经的过程。
徐长卿同样若有所思,这世间最好的陪伴就是一起老去。老伴老伴,少来夫妻老来伴,能有一个人顾着你想着你就是这一生最幸福的事。等你老去的那天,还有人能陪着你慢慢走,就是一种幸运。
好半天,一屋子的人才算是回过身来。性子最跳脱的张洋一见老爷子和老太太已经回到他们的房间,忙呼了口气,“爷爷总算是走了。”没办法,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爷子,老爷子积威甚重,老爷子在他都不怎么敢大声说话的。只要老爷子一个瞪眼,他就得乖乖的听话了。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这说的什么话啊?”话音刚落,立马得了张灵瑞一个暴栗。
张洋赶紧求饶,“好好,是我说错话了。”
徐长卿这会儿真没什么心思看这个表哥耍宝,跟在场的众人稍稍打了个招呼,就想回房去看书了,“二舅、舅妈,表哥表姐们,我先回房了。师傅给我布置了功课呢。”
张洋不干了,闪到她的身边一把拦住她,“别介啊,长卿,我们可还没看过《芥子园画谱》长什么样呢,你怎么也得给咱们见见世面啊。”刚才徐长卿他们回来,见她怀里一直抱着一个黑色的书状的东西,他就好奇了,要不是顾忌到老爷子一直在,他早就忍不住开口问徐长卿到底是什么东西了。倒不是他想要,只是好奇心作怪罢了。
徐长卿没办法,心里又怕杨老太太责怪,抬起头求救的看向张敏,见妈妈张敏不着痕迹的点点头,方松了口。“好吧,那我去找来。”之前吃饭,她就把书放在了客厅墙角的一张不用的凳子上,本来准备吃过饭就抱回自己房间的,谁知道张洋他们也想看。
趁着徐长卿去拿书的功夫,张敏又找了干的抹布将吃饭的八仙桌抆了又抆。这书毕竟不是他们家的东西,而是杨老太太的,之前多少能看得出这本书称得上是杨老太太的心爱之物,他们还是珍惜些为好。
林薇也知道这本书的来历,忙警告张洋几个,”我可跟你们说啊,看可以,不过不能动手。只能由你们长卿妹妹自己翻。”
张洋只顾着看画谱,哪顾得上其他,忙点头答应,“好好,大伯母,您就放心吧,我们不动手,就长卿一个人能动那本书,行了吧?”
徐长卿这才能松了口气,她这个表哥是最混不吝的,不过说话算话,他答应了自然就没问题了。
等徐长卿打开包袱,小心翼翼的把画谱摊在黑布上,封面上“芥子园画谱”几个大字顿时印入众人的眼帘。仅是封面,就看到了好几种栩栩如生的画,当然少不了还有作者沈心友几人的名字。张洋他们立马围了上去,不停的催促,“长卿,快点翻开看看。”
“催什么催啊。就你小子最急。”张灵瑞不高兴了,忍不住训斥道。
张洋只当是耳旁风,并不理他,反而不耐烦的回道,”爸,你别大声嚷嚷啊,别打扰了长卿翻书。”直把张灵瑞气得要揍他,“臭小子,真是找打了。”见张洋不理他直盯着看画谱,还是悻悻然的作罢了。
徐长卿屏住呼吸,慢慢的往下翻。树谱、山石谱、人物屋宇谱、梅兰竹菊谱、花卉草虫翎毛谱等一一跃然纸上。最后面还有不少名家经典画作。张灵瑞兄妹两就看到其中有几幅名家名作他们小时候在老爷子的书房瞧见过,心想确实是可惜了。
画谱深入浅出,就连他们这些从未学过国画的人看到了,心里都有所触动,有所裨益。心想着国画确实是件很神奇的事情,能把世间所见变成纸上的景物,不仅形似更是神似。
徐长卿忍不住在心里暗叹,她这次真是碰巧找了一个好老师啊。光看这画谱已经开始泛黄的纸张还有前两页已经不大能看得清楚的版次,就知道这个画谱定不是件简单的东西。要是一般人家,谁舍得轻易借给刚认识的人呢?
就连一向坐不住的张洋看完了画谱,都说了句,“我也有点想去学国画了。”没想到国画这么好看,寥寥几笔,一物一景一人就画成了。
张翩听了不禁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泼了盆凉水,“你要是能坐得住学画画,那真是怪了。再说了,你那毛笔字都练了十几年了还是像狗爬的,你就别费那工夫了,”张家这几个孩子从小到大都要写毛笔字,张洋是他们兄妹几个之中写的最差的,倒不是他没有这个天赋,而是他是属猴子的,实在坐不住,往往没写几个大字就吵着要出去玩。每次写都是被老爷子逼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写毛笔字都这样了,更别说学国画了。
“不行啊,就不许我奋发图强啦。”张洋立马反驳。一时间姐弟俩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吵习惯了,大家都不以为意,继续该干嘛干嘛。不过张灵瑞还是觉得自己脑仁被吵得直突突,忍不住发话了,“好了,别吵了,都洗洗回房休息吧。该看的也看了,还不回去睡觉啊,留在这里干嘛啊?”
徐长卿跟几位长辈打了个招呼,就赶紧回房了。她刚才顾着翻,并没有怎么仔细看画谱的内容,趁着晚上清净,她还是赶紧回房去好好研究研究吧。这几天外公家人挺多的,明天上午不一定得闲,明天下午就要去找师傅了,可别问什么自己都答不出来,就丢人了。
徐长卿刚出客厅,就听见老爷子的叫唤,“长卿、长卿,到我房里来一下。”
她觉得奇怪,这么晚了,外公他们不是该休息了吗?这会儿喊她干嘛?
等她一进了屋子,就见自家外婆正含着笑半躺着靠坐在床上,悠闲的听着广播,外公则是坐在凳子上,面前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堆东西。
徐长卿跟两位老人打了招呼,走到老爷子面前,小心问道,“外公,您喊我啊”
张老爷子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长卿啊,坐下说话。别这么拘束。”
待徐长卿坐下了,老爷子又将桌子上一个盒子推到徐长卿面前,说道,“长卿,这是些宣纸还有笔墨纸砚,你拿去用吧。都是些好东西,还是你的曾外祖母留下的嫁妆,别浪费了就行。”
这么一说,徐长卿哪敢要啊,手直挥,“不行不行,外公,这些东西既然是曾外祖母留下的,我哪能要啊?我才刚开始学,哪用得上这么好的东西啊,等明天上午,我自己去供销社买点笔墨就行了。给我用,那不是糟蹋东西吗?”想也知道外公在那么动乱的年代保存下来这些东西究竟废了多少心血。
张老爷子却是坚持,“长者赐不敢辞听过吗?给你你就拿着,你表哥他们也都有,只缺了你。这套笔墨纸砚是咱们老张家除了这栋宅子留下来的最后的东西,给你们留着做个念想吧。”一番话听得徐长卿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当时这批笔墨纸砚因为采购来了一直没有用,就被他的娘亲做主放在了他们家的小地窖里,时间长了就被他们给遗忘了。谁会想到后来会逢乱兵患,之后老宅又被收回国家。等家里的日子难过了,他才想起他们家还有这么个小小的地窖。这些年他因为家庭成分一直被□□,好不容易这两年平反了,他就找了给机会,去地窖里找了找,果然给他找到了些东西。除了一些金银能用,就只有这些笔墨纸砚因为保存良好还能用,其他的早就或腐烂或彻底坏了。金银被他偷偷央人卖了,换了些钱,用作给住户搬家的费用,不然这张家老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回来呢。当然这些他就没必要告诉徐长卿了。
听说表哥他们都有,她才谢过张老爷子,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收好。不过还是暗自决定,这副好的笔墨纸砚还是等她学有所成之后再用吧,不然不是白糟蹋东西了吗?
第三十六章
晚上,徐长卿就着灯光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静静的翻看着那本《芥子园画谱》,越看她心里越欢喜,很有一种要跟着画的冲动。不管是景物还是人,只寥寥几笔,一个生动的形象就跃然纸上,她想着这些画加上各种色彩是不是会更加美好?
想着念着,第二天她难得的起迟了。就算张家众人都不以为意,她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毕竟现在是在外公家做客。
下午将将吃过午饭,她去坐了12路公交去了杨老太太家,当然没忘了张敏特意给她准备的拜师礼:几包年货。东西不是很贵重,到底是个心意,其中还有去石家做客时石家送的点心。想着杨老太太年纪大了,牙口不一定好,而且也不容易消化,特意选了些软糯的。
徐长卿到的时候杨老太太正一个人坐在腊梅树下晒太阳,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腊梅树在院子的角落里,正好是热闹的大杂院里难得的清净之地,现在正逢午后的太阳直直的照着,倒是个晒太阳的好地方。
她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扰老人难得的悠闲时光,站了老半天,见老太太还是没反应,才怯怯的开口,“师傅,我来了。”
杨老太太慢悠悠的睁开眼看了她一眼,“来就来吧,直接说出来就行。这么小家子气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