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何出此言?”
她泫然苦笑:“不用瞒我了,想必神位为何这般摆放,厂臣怕也已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更觉愕然,有些后悔方才迟疑那一下,索性直接答了,也省得她平白无故起疑心,如今答起来却要慎重了。
“公主误会了,凡遇年节四时大典祭祀,皆由礼部会同太常寺主理,臣是内臣,虽说兼着司礼监和东厂,可也只陪驾来过皇陵几次,这享殿今日却是头回进来,又如何能知晓其中缘由?”
他微微一顿,便跟着又道:“此事臣也觉得蹊跷,按说享祭的排位的确不该是这般,想必太常寺所藏的皇陵祖制中该有记载,但兴许也只是个图样,略略配几句话。先皇毕竟殡天已久,有些事情只怕早已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臣劝公主就不要如此执着了。”
高暧默默听完,眼中期盼的光芒慢慢转为黯淡,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说得似是入情入理,但她却分明感觉得到,那不过是几句搪塞之词。
有太多的事情他不愿让自己知道。
她心里明白,那是因着不愿让她卷入是非当中,也免得徒增烦恼。说到底,纯系是一番好意。
可她现在已不是当初那个在庵堂里懵懂无知,与世无争的小丫头,也不愿这样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的活着。
更何况,这些事牵连着母妃,更关系到自己和弟弟的身世,既然他知道真相,为何不肯透露哪怕只言片语?
或许他觉得自己到了洛城,远离了是非,很多事情也就没必要知晓了。
想想也是,往后自己便是在青灯古佛下消磨残生,再不会出来了,知与不知还真没什么两样。
而他护送到了洛城,也将返京,继续深得圣心,游刃于朝堂和宫中,也不知还能再见上几面,想想也觉难过。
既是这样,又何苦强要追逼呢?
她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厂臣说得是,我记下了。”
言罢,从他手中接过那三炷香,近前敬了,恭恭敬敬地对着供台正中的先皇神牌大礼参拜。
而后转向右侧母妃这边,才一顿首,积蓄已久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如溃堤般奔涌而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徐少卿知道这是有感而发,由着她哭了一阵子,便上前轻抚着她的背心,温言道:“公主节哀,莫哭坏了身子,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启程了。”
他本以为还要再安慰几句,却不料高暧很快止住了哭声,抬袖拭去泪水,轻轻推开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朝殿外走去。
48.雨如酥
那一推分明带着怨气,虽然只是轻柔的拒绝,却同样令人心惊。
她恼了?
这个向来温文,甚至有些木讷的人居然也会恼。
徐少卿有些始料未及,也不知这是一时之气,还是积蓄已久。
再回头看时,那纤弱的身影已到了殿门处。
他叹口气,快步上前,替她推开门,躬身抬抬手:“公主请。”
高暧没吭声,也没抬头看,提起裙摆就跨了出去。
这算作怎么回事?
他不禁一愣,那两道剑眉随即蹙结起来。
张怀一直候在外头,见两人忽然出来,也自吓了一跳,慌忙随上去,惶然道:“公主殿下恕罪,既是礼祭完了,只管叫奴婢一声便是,这是怎么说的?”
他年岁不小,又是宫里出来的,自然会察言观色,可此时见这位公主脸上虽然还残着些许悲戚,但眉宇间却阴沉沉的,似是心头正憋着气,没处去撒。
再偷眼去看徐少卿时,就看他那张脸也冷沉得吓人,依稀倒和身边这位主子有几分相似。
这气氛可有点怪,他不敢多言,当下陪着小心当先引路。
一道按原路出陵,两下里都没言语。
高暧始终垂着头,连眼皮也没抬。
徐少卿在旁边瞧得不是味儿,这文静人怨起来,还真让人难受得紧。
他几次想开口,又碍着这地方场合,人多眼杂的,终究还是忍住了。
径出文武方门,仍沿神道一路回到车前,却见那旁边堆着几提西瓜,又大又圆,瓜藤漫卷,表皮隆着筋脉,一色的墨绿。
张怀上前呵腰笑道:“奴婢这里清静,没什么像样东西,特备了些新鲜瓜果,请公主殿下路上消暑解渴。”
徐少卿斜了几眼,微微蹙眉。
“你这些怕都是皇陵的荐仪贡品吧,这怎么能叫公主带在路上?不合规矩,都收了吧。”
张怀笑道:“回督主话,若是贡仪,奴婢万死也不敢拿出来,这都是邻近园子里自种的。上等的黑绷筋,皮儿薄,籽儿少,脆甜的黄沙瓤,奴婢昨儿晚上叫人摘的,井水里浸了半宿,刚才捞出来不久,这会子吃最是清爽。”
徐少卿嘿然一笑,却见高暧已自顾自的上了车,那脸色不禁又沉了沉,于是便让人将瓜收下,扶车步行一段,等去得远了,这才准备登车启行。
撩开帘子瞧时,她正抱膝当中坐着,旁边也不留地方。
见他探头进来,抬眼瞧瞧,旋即又垂了下去,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愿说一句话。
这使性的磨人劲儿让他也有些无措,此时倒是进退不得。
想了想,便撒手放下帘子,低声吩咐那车夫下车自行去了,自己接过手来,扬鞭催马,去追北上的仪銮车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