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卿垂首听完,已大概明白了他的用意,恭敬问:“那干爹的意思是……”
焦芳顿住手,那双看似无神,其实却寒光熠熠的眼盯着他,反问道:“今早陛下召见,可是要你彻查淳安县君那件案子?”
……
雪下了一天,终于停了。
转日,朔风一吹,却比前几日更加萧瑟刺骨。
殿宇楼阁,朱墙黄瓦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衬着那日头也显得毫无生气。
坤宁宫的石阶下,乌压压跪满了上百人,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哀泣之色,有人甚至已然瘫软,跪也跪不成个样子。
待圣旨宣毕,已是悲声阵阵,哀鸿遍地。
只有那跪在中间,仍着锦绣宫装,头饰繁复的女人不声不吭,白森森的脸上满是嘲讽和不甘。
徐少卿抖一抖身上的罩氅,将圣旨交给旁边的司礼监随堂,自己上前将手臂抬到她面前:“圣旨宣完了,娘娘请起吧。陛下吩咐了,由臣亲自送娘娘去干西五所。”
孝感皇后谢婉婷猛地将他的手一推,森然冷笑道:“送本宫?只怕你是想亲眼看看本宫如今这副落魄样吧?”
徐少卿丝毫不以为意:“娘娘何出此言?臣早就说过,对娘娘的恭敬一如从前,绝无半分改变,这次陛下虽然降罪,不也仍留着娘娘的封号么?”
说着,话锋一转,又劝道:“陛下既然格外开恩,娘娘也该有自知之心,此后静心在宫中颐养,未始不是件好事。”
谢婉婷咬牙切齿地狠狠剜了他一眼,也不多言,自顾自的站起身来,便径直上了轿子。
徐少卿命内侍起驾,自己则随行在旁。
那干西五所并不算远,沿宫巷绕过御花园,朝西北一拐便到了。
这里的格局与北五所大致相仿,冷清却更在其上,其中三座院落年久,头年又过了火,此时尚待重修,残垣萧瑟,说不出的凄凉。
徐少卿只送到门口,便不欲继续再陪,告辞正要转身,却又被她叫住了,回过头来,却见谢婉婷敛着那倨傲的冷色,干笑道:“徐厂臣先不忙走,本宫还有一事相求。”
“娘娘还有何吩咐?”
“本宫想与云和妹妹再见一面,不知徐厂臣可能引见么?”
第102章 满城风
她要见她做什么?
徐少卿心头不由一紧。
这案子虽未彻查,但孝感皇后设计谋害淳安县君,嫁祸给她的事却是千真万确的。
莫非这女人真的疯了,事到如今仍不肯罢休?
他微微躬身垂了眼,一副恭敬的样子,不起半分波澜。
“娘娘说笑了,此事岂是臣这等奴婢能做得了主的?娘娘若真想见公主殿下,臣倒是可以代为向陛下转达,若圣意允可,臣自会前来禀告。”
谢婉婷轻笑一声:“本宫问的是你徐厂臣,不是陛下,你也不用抬出陛下来压我。你不是总说尊奉本宫一如从前么?这点小事若在之前,徐厂臣定然不敢这般推诿吧?”
徐少卿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仍旧恭敬道:“娘娘会错了臣的话,臣的意思是无论过去还是现下,这心里头对娘娘都同样恭敬,可事异时移,如今毕竟不是先帝在朝时,娘娘自也该懂这个道理,平心静气,凡事都看开些,于己于人都有好处。”
“呵呵,说到底不还是一句违心的狗屁话?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案子究竟是谁做下的,高昶他敢堂堂正正一查到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么?哼,他高昶对我无情,到头来不还是我替他把这盆脏水全接下了。”
谢婉婷讥笑着,面上重又现出那惯有的倨傲和不屑,跟着又道:“也罢,本宫瞧你辛辛苦苦像狗一般在宫里混了十多年,也才有今天的位子,索性也不为难你。不过么,云和这丫头本宫定然是放心不下的,就算见不着,也可以托人带个话什么的,料也不是难事。至于徐厂臣你么,大可以将此事禀报陛下。”
徐少卿见她不仅不听,反而还开口威胁,心中也不由怒起,抬头平视她道:“臣好言相劝,娘娘又何必如此执着?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该念着谢氏一门在朝中的安危,若一意孤行,只怕最后吃亏的不止娘娘一人。”
谢婉婷忽的将袍袖一甩,怒道:“少拿这些话来吓唬我!你道谢家在朝中的地位是靠本宫一个皇后的位分赚来的么?笑话,我们谢家若是连这点风浪都经不起,早就败落了!哎,说来本宫不过是叫你去请云和来相见,一个奴婢家却在这里推三阻四,还顶撞本宫?只怕有些过于关切了吧,莫非……”
“娘娘倒是会说笑,是陛下让臣在公主护卫公主周全,不得有半点闪失,事关身家性命,自然要全心关切。还望娘娘听臣一句劝告,不要再一意孤行。”
“好,徐厂臣的话,本宫记下了。不过……本宫的话,也请徐厂臣细察深思,本宫便在这处静候佳音。”
……
当夜,风雪依旧。
前路白茫茫,纷扬扬的一片,寒风扑面,飞雪如屑,眼前更是混沌。
头脸虽已裹得严实,可冷风还是从缝隙中透进来,连发根都在发颤。
高暧埋着脸,脖子缩了缩,环在脖颈上的双手却不敢太用力,生怕勒到了他。
“厂臣,我还走得路,你……你放我下来吧,咱们慢慢寻着避风的地方走,总好过你这般顶风冒雪的跑。”
“夜长梦多,还是速去速回的好,再说若是慢慢走,只怕臣这身子便真的吃不消了。”
徐少卿嘴上应着,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些,“嗖”的一下便蹿上高墙,竟似足不沾地,灵猫一般向前疾掠。
高暧双腿紧紧夹在他腰间,双臂环扣,才稳住身子,便又关切的问:“你冷得厉害么?”
“臣……不冷。”
他语声微带喘息,显是言不由衷。
这滴水成冰的寒夜,自己伏在他背上,只是侧脸稍稍掠过些风,便觉肌肤刺痛,浑身冰冷,何况他是迎风冒雪的快步疾奔。
她分明能感到他在微微发抖,身子也有些瑟缩僵硬。
望着墙下那大雪层积厚累的宫巷,她知道若真像自己说的那样,两人缓步慢行,先不说什么时候能走到对面西苑,恐怕在此之前,自己便先他一步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