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渲还没有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几个卜官战战兢兢的在卦室门口哆嗦着腿,见程渲走近,面面相觑推开门。
周玥儿取出一块有些年头的龟骨,吹了吹上面的尘土递到程渲手里,“这是麝龟骨,麝鬼可活五百年不止,虽然不如鎏龟通灵,但也是难得的神物。程渲,你试试。”
程渲抚摸着冰冷圆润的麝龟骨,“那就…试一试。”
焚炉烧的咯吱作响,周玥儿的脸色有些紧张,程渲眉头舒展拨弄着手指——麝龟骨硬,上书记载,麝龟可负千钧,抵烈火。周玥儿一看就是没怎么念过书的人,焚炉烧上几个时辰,麝龟骨也不会有事,慌什么?
程渲并不是想帮周玥儿,她只是也好奇穆陵的狩猎之行会怎样。
周玥儿眼睛不眨的看着火苗窜动的焚炉,忽的一声脆响,周玥儿脸色大变,“程渲,程渲!麝龟骨…裂了…”
——怎么会…程渲跳起身子摸到焚炉前,周玥儿执起火钳颤着手夹出裂开的龟骨,“一共裂做四片,程渲,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龟骨焚毁,视作死卦。凶卦尚有破解的可能,死卦却是无处可破。普通龟骨还有可能是骨薄火烈,麝龟骨珍贵,理应不该被烧毁…
程渲有些懵逼——难道穆陵此行…凶多吉少…
周玥儿面无血色瘫坐在地上,握着冷却的麝龟骨神情恍惚。程渲蹲下身,摸起碎开的龟骨拼凑在一起,却还是无迹可寻,无从去卜。
——“我一定要告诉殿下,狩猎…不能去。”周玥儿喃喃自语,“决不能去。”
她太不了解穆陵。程渲低叹,穆陵对占卜之术一直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与其说信命,穆陵更信自己。如果一个卦象可以阻挡穆陵的步子,那穆陵就不是穆陵了。
周玥儿蹭的跳起,跌跌撞撞的推门而出,只留下程渲一人留在卦室。程渲思索片刻,她的手摸向自己怀里,触到了她贴身放了多日的那块——鎏龟骨,卦象无一不准的鎏龟骨,集口千金一求的,鎏龟骨。
焚炉的火还在呲呲的烧着,程渲魔怔般的走向焚炉,她手捧着温热的鎏龟骨,星目被火苗映得赤红。
程渲眼睛一闭,把鎏龟骨抛进了燃烧的焚炉,要是鎏龟骨也成了裂片,那可是千两黄金打水漂啊。
程渲努力平复着心绪,她保持着虔诚默念所求,终于,鎏龟骨抵御住了烈火,程渲夹出烧的发红的鎏龟骨,静坐着等待它的冷却。抚去龟骨上的炭灰,程渲看见了触目的纹路,新烧的纹路和旧日的裂纹交杂在一起,昭显着求卦那人复杂难测的命运。
程渲把掌心按上鎏龟骨,闭上双眼屏住呼吸,她感受着鎏龟骨的神谕,期待着上苍暗示自己什么。
掌心触上的那一刻,程渲的眼前闪现出许多画面——城外树林,穆陵带着自己策马扬鞭,驰骋在茂密的林子里,她听见了麋鹿迅捷的脚步,唇角漾起笑容。
——“五哥,那边。”程渲指向左侧,“那边有小鹿。”
“就那边。”穆陵贴着她的耳边低沉发声,“修儿说的绝不会错。”
穆陵一手执弓,一手从箭匣里摸出支金羽箭,振臂拉弓,瞄准着左前方摇曳的枝叶,忽的一只麋鹿窜了出来,不过眨眼功夫,穆陵指尖一松放出箭来,那箭又急又快,噌的一声已经穿过了麋鹿的咽喉,麋鹿应声倒地,穆陵大笑出声。
——“好一个聪慧的修儿。”穆陵搂住她的肩头,“有修儿在五哥身边,五哥还愁何事不成?”
程渲眼眶微湿,拾起袖子按了按眼角,喘息着压制着起伏的心绪。
——“五哥,你来了。”
——“额…”
——“五哥,你先听我说。我卜出了…”
——“卜出了?”
——“御出双生,龙骨男尽,五哥听说过这一卦么?”
——“…没有…御出双生…龙骨…男尽…”
——“五哥,你有个孪生兄长,鎏龟骨卜出的卦象所示,你的哥哥,还活着…”
——“哥哥…还活着…”
五哥话语颤动,一贯沉着笃定的他露出程渲从没见过的慌乱,换做是谁都会难以接受,活了近二十年,才知道自己居然有一个孪生哥哥,这个神秘夭折的哥哥像是从没出生在这个世上,但…他居然尚在人间。
——“鎏龟骨所示:霸下惊倾,千金买骨。看来储君接连毙命,都是依着御出双生,龙骨男尽那一卦,都是因为,你的哥哥还活着。双生子不吉,他活着,储君就会遭遇大祸…五哥,我们该怎么做?要不要…告诉你母妃,还有皇上…”
——“不要。”
五哥的回答斩钉截铁,程渲没有丝毫的质疑,她跟着穆陵多年,穆陵头脑冷静心思缜密,他一定有自己的打算,让人可以信赖的打算。
——“修儿。你信不信五哥?”
——“信,我怎么会不信五哥。”
——“即刻回去摘星楼,晚些我会去找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程渲骤然松开抚着鎏龟骨的手心,她看见了摘星楼烧红了岳阳半边天的熊熊大火,她看见了被烈火包裹住的芋儿,她看见了波涛汹涌的海水,翻滚着听天由命的自己…
——五哥,你为什么要我死?!程渲举起鎏龟骨想狠狠摔下——秋日狩猎既然是一个死卦,善恶终有报,五哥,是你的命数到头了吧。储君必遭大祸,五哥,你做了太子,下一个遭祸的,就是你。
但程渲没有摔下鎏龟骨——她想起了庵堂里自己小小的牌位,穆陵拜祭自己的时候,他脸上是无法伪装的哀伤。
——“我赶回景福宫,修儿已经不在,我当司天监有事召她回去,便放下了此事…谁知道…当夜…摘星楼燃起大火…无人生还…”
——“殿下没有见到修儿?没有见到殿下,那个修儿,怎么会离开?她能进宫来找你,就一定是有事,没有见到殿下,我想她是不会走的。”
——“话虽如此,但我和修儿几乎每日都会见面,我想也许她找我也不是要紧的大事…就没有即刻去找她…怪我。”
怪我…一声怪我满是自责。穆陵口中所说不是实情,自己那天明明见过他,还和他说了许多…
程渲头痛欲裂,她狠咬唇尖紧紧按住鎏龟骨——“五哥…”程渲喉咙里发出带着哭腔的哑声。
程渲朦胧的眼前流光飞舞,通灵的手心感受着千年龟骨的预示——“祸福轮转,死地重生。”
程渲耳边如同一声惊雷乍响,这一卦像是耗尽了她的心力,程渲瘫软桌前,双目布满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