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穆陵沉下声音,“…父——王…”
陆乘风等人围着穆瑞的遗体齐齐跪地,按下手里的剑刃,等待着穆陵走出悲痛。
穆陵小心的放下穆瑞,果决的站立起身,暗夜里,他左颊的刀疤格外骇人,他的眼神不再蕴着滚热的情义,化作世上最冷的寒冰,再也不会被融化。
陆乘风眼前闪过策马奔腾的那个人,那张侧脸,那个眼神…他突然明白了贤王对自己的嘱咐——“那位殿下…”
眼前主上牺牲自己护下的这个刀疤男子,才是…自己,和贤王府所有人…将要誓死效忠的…那位殿下。
岳阳城贤王府
偏院的小宅里,沉坐诵经的贤王妃宋瑜似乎并不喜欢有人打扰自己的清静,再看来人是一男一女,模样俊秀倒也不像惹人厌烦的样子,尤其那个男子,还是给自己诊治过的少年神医。宋瑜抬眼对莫牙微微颔首,予一位身份尊贵的王妃而言,这已经是难得的客气。
宋瑜略带不悦的看了眼穆玲珑,“你父王不在府里,你倒是越发大胆,明知道娘亲不喜欢有人打扰,还带来两人…”
莫牙端详着宋瑜,比起数月前那一面,眼前的宋瑜虽然还是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但气色比之前已经好上许多,郁结伤肝,难以根治,能调理到这个份上,也算是不容易。
——“听玲珑说,莫神医真的弃了门客不做?”宋瑜放下手里的佛珠,“改去做太医了?”
莫牙正经道:“都是行医求人,做什么,重要么?”
宋瑜看向程渲,她从没见过这个女子,但见莫牙和她靠的极近,举止眉间满是呵护,宋瑜知道她就是莫牙心爱的夫人,司天监叫程渲的女卦师。
——“听玲珑说。”宋瑜虽然是轻声细语,但口吻里带着孤冷的傲气,这位深居简出许多年的贤王妃,看着娇弱低调,但话语里还是不改当年的尊荣,清清淡淡的话音已经把来客置于千里之外,看着是一副难以亲近的模样,“她请来的程卦师卦术精湛,居然还会焚骨?”
——“程渲不过略知一二,是郡主谬赞了。”程渲不卑不亢。
“魏玉去世后,司天监的气数就到头了。”宋瑜露出少许惋惜,“原先他义女倒是有些天赋本事,可惜却没有纵横朝堂的运数,年纪轻轻葬身火海…”宋瑜上下看着秀雅的程渲,“程卦师正当最美的年华,身边又有个疼惜自己的夫君,听一句劝,卦师难善终,要想快乐平安一生,弃了卦术,别做了。”
穆玲珑咧着嘴对莫牙做了个鬼脸,母亲喜欢说教,逮到谁都要劝说一番,穆玲珑生怕程渲听得心里发堵,笑嘻嘻的揽过母亲的肩膀,撒起娇道:“程渲无心青云直上,玲珑请她过来,也是给娘亲卜个平安,哄您高兴呐。宫里多事,连带着您也几天没有睡好,程渲最得太子信任,还是太子亲自挑进司天监的…”
——“太子亲自挑选?”宋瑜眉间一动,看着程渲的眼神认真起来,“程卦师靠什么打动了太子?”
“龟骨秘术。”程渲浅笑,“程渲小技,一定是比不过王妃刚刚说起的那些人。”
“有些意思。”宋瑜轻轻咳了声,“太子青睐的卦师,一定有过人之处。那就…试上一试。”
穆玲珑拉扯着莫牙的衣角,使着眼色道:“占卜时,不能有外人在场,走啦。”
莫牙心里是不乐意的,但看贤王妃比程渲还弱,卜个平安尔尔,又不像上回穆瑞卜什么邪乎的生死卦…莫牙少许犹豫,衣角已经快被穆玲珑扯烂,看在一身好衣裳的份上,莫牙决定从了穆玲珑这回…
屋里,宋瑜执起剪子,绞断垂下的灯芯,灯火一下子亮堂了许多,映着她有些晦暗的脸,岁月无情,宋瑜的脸上已经皱纹丛生,不复当年的青春,但一双眸子仍是温婉动人,依稀可见那时折服穆瑞的美貌。
宋瑜凝视着对面的程渲,良久道:“怪不得太子对你另眼相看,你进屋到现在,眼睛都没眨几下,坐下时也是小心翼翼抚着桌角,你和太子故人一样,是眼盲的。太子钟情那人,连带着移情在你身上。”
——“王妃深居简出,不问世事许多年,提起太子殿下,王妃好像知道他很多事呢。”程渲俏声笑着。
宋瑜缓缓合上唇,笃定道:“玲珑和太子走得近,为了给我解闷,经常说起外头的事,我虽然没有出王府,外头的事,我知道的确实不少。”
见程渲笑而不语,宋瑜又道:“你擅焚骨,可惜我这里简陋,也没有焚炉给你施展。不知道你还会什么?最好简单些,我身子不好,耗的时间太久,怕是要好一阵才能缓过来。”
程渲朝宋瑜伸出手,轻松道:“能摸一摸您的掌纹么?”
——“掌纹?”宋瑜捋起衣袖,“记得上次别人替我占卜观相,都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程渲摩挲着宋瑜的掌心,闭眼道:“上一次?卦师是怎么和您说的?”
宋瑜黛眉淡漠,如同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那个卦师说,我命中带着不可逾越的贵气…”宋瑜不屑的笑了声,“那时我已经是贤王妃,贵气?这还需要占卜么?卦师多是招摇撞骗,信不过的。”
宋瑜看着自己枯枝一样的手肘,像是叹了口气,“今日的我,能多活一日都要谢天谢地,粗茶淡饭青灯诵经多年…贵气?程卦师,你看得见我身上的贵气么?”
——“王妃掌纹清晰,命运坦荡并没有什么坎坷。”程渲抬眼,“那位卦师说的也不错,您贵气比天,很多事,应该是您自己越不过去,这才愁苦半生吧。”
宋瑜收回手肘,放下捋起的衣袖,“还以为程卦师有些和寻常卦师不一样的地方,看来也不过如此,都是司天监混口饭吃而已。请回吧。”
程渲静坐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岳阳人都说,贤王是齐国第一大圣人,为朝廷殚精竭力,可惜却是子孙福淡了些,只有一个女儿,虽然穆郡主孝顺,但膝下无子,也可以说是贤王爷的一件憾事。贵族男子妻妾成群也是正常,既然妻子没有生出儿子,贤王大可以纳进许多妾室,总会有天生出世子来…但贤王却只有王妃您一人,痴心可昭日月。王妃,您的夫君有贤名,有情意…您为什么日日留在这里,对他避而不见?难道…是他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让您…不能原谅。”
——“够了!”宋瑜喘了口气,“我累了,你出去。玲珑,让程卦师出去…”
——“您不止穆郡主一个女儿。”程渲打断道,“中秋夜,那个中秋夜,您生下了一个儿子。”
☆、第164章 言既出
王妃,您的夫君有贤名,有情意…您为什么日日留在这里,对他避而不见?难道…是他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让您…不能原谅。”
——“够了!”宋瑜喘了口气,“我累了,你出去。玲珑,让程卦师出去…”
——“您不止穆郡主一个女儿。”程渲打断道,“中秋夜,那个中秋夜,您生下了一个儿子。”
宋瑜脸色由暗转白,眼前一片暗黑,气如游丝艰难吐出字来,“你…出去…”
“那个卦师,是个有大本事的人。”程渲继续道,“他并不止算出您有贵气,他还算出,您腹中怀的是一个儿子,一个有着大贵命运的儿子,母凭子贵,他的贵气,不是止步于做一个王府世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瑜惊惶失色,“出去…玲珑…玲珑在哪里…我只有玲珑一个女儿,儿子,哪里有什么儿子…”
“刺墨回来了。”程渲轻声说出刺墨的名字,宋瑜耳边一震,强撑的身子软软瘫下,“刺墨说,王妃早产,贤王保妻,弃子…小世子夭折,真是可惜。虽然不是刺墨的错,但我听得出来,没能保住你们母子平安,一直是刺墨平生憾事,他说起这件往事时,是发自肺腑的愧疚。”
——“刺墨…刺墨…他回来岳阳了?”宋瑜抑制住涌动的情绪,低声道,“程渲?你又是什么人?探寻皇族往事,你是想死么?”
“可怜了刺墨神医。”程渲想起刺墨内疚的神情,“他要帮一个人,就必须负另一个,他选择去帮蜀中故友,不得已没有留在待产的您身边。只可惜,刺墨知道的并不是真相,小世子,没有夭折。那是个健康的男孩,王妃还记得那个孩子的样貌么?是不是您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小世子就已经被人抱走…”
——“别说了…”宋瑜泣不成声,“别说了…”
程渲的心也痛的慌,但她必须说下去,心如刀绞也要说下去,“那个人告诉王妃您,为了孩子贵不可言的前程,为了实现他的宏图霸业,您必须舍弃这个孩子,您不会失去他,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王妃漠视荣华,疏远夫君,青灯佛语…都是因为从您身边被硬生生带走的孩子…这也是您为什么怨恨贤王的原因,因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您的夫君,齐国第一圣人。”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您的夫君,齐国第一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