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言景行显然做好了充分准备,连演说的稿子都打好了。从古到今,从朝堂到边塞,从物质到精神,洋洋洒洒分析了一大堆,听得言如海火气蹭蹭往上冒!我宁云侯府世代军功立身,代代金甲血衣,你现在要去当个白长一张嘴,空长一只手的文官?靠嘴建功,靠笔立业?我艹!要不是亲眼看着你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让我怎么面对列祖列宗?信不信我现在捆了你一路压到祠堂去?

自古以来不仅文人相亲,文武也是相轻的。言侯爷就向来跟文臣不对盘。他平生最得意的事就是当初娶到了上京名媛许氏,就着那一大票文人败如死灰的脸色下酒。

然而并没有捆到。言景行显然也没指望老爹能这么轻易点头。他同样做了充分准备。早早接出来,就是要把事情在家门外解决。一旦回府,两个女人每人掺一脚,问题会更复杂。动手,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不会站着不动,乖乖被打。比较倾向于和他用拳□□流一番:我不是不够格,也不是一时任性。我只是真的不想做。出了这么多代的武将,难道你就不想换换胃口吗?他不能乖乖被拿,不然父亲就认定了他只是“好逸恶劳”“贪生怕死”所以才选择呆在锦绣堆,老于户牖下。

俩人从赤手空拳,到兵刃在手,到马战,再到下马互殴-----动静非常大,引得随从亲兵统统出来围观-----有死士不明就里,要去维护主子,却被拦下:侯爷家务事,我们别插手。这些老兵清楚底细。一般人家的儿子根本不敢这么干,出现今日这种局面,那分明是老侯爷自己纵的。

一个恨对方任性自私不懂事。一个怨对方顽固暴躁不变通。等到最后真的打出了火气,看上去非常吓人,好像分分钟要把对方往死里折腾。俩人滚成一团就从乱石坡子上骨碌下去了。众人这才慌了,急忙赶过去,发现坡下的爷俩还是你掐着我,我扼着你,红着眼睛与对方互瞪。于是赶紧去拉架。“父子没有隔夜仇,侯爷您就这一个嫡子,真伤了他,心疼的还不是您?若真废掉了,您不要后悔一辈子!”

“别拦着我!让我打死他!”言如海怒发冲冠,暴躁的如同愤怒的狮子。但一般说这句话的人,意思实际上都是:赶紧拦着我。并且让他跟我道歉。

毕竟这种事当年在都督府也时有发生。曾经,言如海守城胜利,酒酣耳热之际,志得意满的感慨:“国威不堕,军魂不丢,大丈夫生当如此。便是顷刻死去,也不觉得还有什么大事未做了。”

一般情况下,懂事的儿子都会赶紧奉承一下大功告成,壮怀激烈的父亲,表达自己滔滔不绝的仰慕。但言如海的儿子显然是个另类。

小小的言景行看看他身边几个美姬,淡淡的道:“有。很大的事。临死之前,找个法子掩盖一下自己身上的脂粉味,省得黄泉下面的我娘对那些过敏,无法见你。”

“------都别拦着我!我要打死他!”

于是整个都督府都看到他们的老爷扛着大刀追着自己儿子跑。言景行往往被那个时候还活着齐叔叔一把抱住了,藏到怀里,再去请大哥冷静。

众人非常识趣。一边安抚言侯爷一边去劝年轻的世子。

言景行垂下头,轻轻把散落的头发顺到身后-----言如海大皱其眉,这动作怎么看,怎么娘不兮兮。学我哪点不好,非要学你娘?

“孩儿谢父亲爱护。”言景行躬身行礼,深深垂首,眼眶微微发红。众人皆松一口气。言如海深深吐纳,半晌才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他人不知,但言如海却知道他儿子指的是什么。方才从石头坡上滚下去,言如海是下意识的把人圈在怀里的----他皮糙肉厚风沙磨砺,对些许损伤混不在乎,但言景行,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罪。

当然,等俩人滚得七荤八素,终于回神,言如海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是恨啐一声,大骂一声奶奶的,这个儿子简直就是许氏留下来专门给自己讨债的!

父亲不喜欢他,是真的。父亲爱他,也是真的。言景行清楚这不喜欢,也清楚这爱。

这一打不知道多少个时辰过去,两人略作收拾,看戏看够了的厨子就端着食物过来了。因为气氛不对而打叠出了更亲和的笑脸:“主子,你瞧瞧这粥,我淘洗之后封冻了,连冰一起煮的,果然很快就烂了,又软又浓。少主给的法子很好用。我把米,放在冰车-----”

呕-----言景行弯腰就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随从赶紧拍背喂水,最后整个人都软啪啪的伏在椅子扶手上。

言如海无语望天。区区一具尸体就受不了了?那你上了战场,一定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吐死沙场的将军。

第76章 10.0.8

暖香心里有了底便把绣品放在一边,自己用小纸条记了些东西,预备老夫人提问,随即又来帮言景行推拿。“今天觉得好点了吗?”暖香小心的拿起他的手。言景行惯于抚琴弄管,所以手上会留着点指甲,大约一粒米的长度。但是言侯爷不喜,所以他这次接人还特意把指甲铰掉了。

“好多了,已不觉得痛。”

“那再来一碗骨头汤?”暖香兴致勃勃的去拿砂锅,言景行一把拉住她。“别,我还不饿”骨油太重了,喝起来简直要腻死。

暖香显然不依,“这又不是给你当饭吃的。如今春寒,你要仔细落毛病,老了就发作。那个时候可就难治了。”

言景行为难的看着那碗牛骨汤。这丫头难道有先见之明吗?她怎么知道刚好要用到,准备现成的。不由得想到了仙姑的传言-----

其实这还真是冤枉暖香了。今生重来,好多事情的发展跟前半生不一样。上辈子言景行是弱冠之年,承袭了父亲的爵位。老侯爷功成身退。她熬着汤只是纯粹要讨好一下这个刚硬的公爹罢了。因为边塞寒冷,所以他对这热量极高可以驱寒的浓汤有偏爱。

“侯爷宝刀未老,又刚取得大捷,好端端的,怎么要让位呢?”暖香很诚实的问了出来。言侯爷此次出马,不仅守城成功,更果断行事,孤军深入,斩敌上千,并捕杀了重要酋首北山王。这功勋可谓显赫,言如海的成就达到了一生中的巅峰。

言景行沉默片刻,念及夫妻一体,荣则俱荣,休戚与共,便道:“如今朝堂局势暧昧不明,不合过于招风。”

只这一句,暖香便明白了。立储之事又在朝廷上吵闹起来了。关于到底定哪个儿子为继承人,皇帝只怕自己心里都没数。这个时候,掌握兵权的大臣,是最受欢迎的,同时又是最危险的。比如现在,言侯刚到家,不多时三皇子的宋王府就有人来表示关切和慰问了。这种时候,距离一个没掌控好,引起了皇帝的疑心,后果都会非常可怕。尤其现在北胡势力被削弱,恐怕会老实一段时间----虽然不至于到兔死狗烹的局面,但小心点总归没错。

而言景行本人,又当着齐王府的记室。在圣意难测的情况下,低调行事比较稳妥。

各方面综合考虑一番,言景行的话其实他还是听进去了。趁着这次大功,在皇室心里留个好印象,自己趁机抽身。推年轻的世子出来主事,又彻底转了方向发展,践履文职,一切重新开始。那就有很多事情可以装聋作哑。宁云侯府也可以自己淡去风头,免得招惹太多是非。斩杀胡酋这么大的功勋,按照惯例可以晋级为公,再加兵权。但帝王却没有反应,这也隐约可以猜到态度。

而他自己嘛,即便真的不甘心解甲归田,有战功和实力在,起复也是转眼间的事。

再加上言景行跟老侯爷说了九公主险些被拐,京城非法人口贩卖一事。他确实清查了,并取得了成效,但折子递上去之后,就没有消息了。京城治安归任城王府负责,不晓得皇帝私下怎么跟自家人解决的。

言如海拍拍老腿,看看鬓角白丝,心里暗叹儿大不由爹,到了这般年龄自己也该赏赏花喝喝茶了。最终,纵然满怀愤懑,但还是依了言景行。毕竟立言景行为嗣这个心意,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如今撑死了算计划提前。

“呀,那我还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呢。”暖香失声轻呼:“我是不是也保持距离比较好。”

言景行笑着摸她的头:“你不用担心。哪怕最后齐王未能登基,姨母也自有皇太后的位分。只要她不犯什么大错,不被废掉就好。皇后那么精明,自然不会让自己落到那种地步。我们言家只是自己谨慎恭敏,其实不管在朝,在野,在皇室,我们的风评都很不错。有实功,有声望,有人脉。谁要动,都没那么容易。目前,是韬光养晦罢了。”

实际上,皇帝本人对言如海的低调和谨慎确实非常满意。这么大的功劳,却没有一路宣扬吆喝那么夸张,也没有午门献俘那么隆重。当初平静受命,如今淡然而归。这简直太对皇帝胃口。听说言如海腿受伤了,他特意命御医来诊治,嘱咐他安心养伤,赏赐美酒,黄金,田地,加食邑。另外还有一大堆珍稀药材和几个聪明奴隶,漂亮丫头。

言如海的作风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能潇洒就一定要十分潇洒,所以这几天溶月院夜夜笙歌,成功气歪了太太张氏一张圆脸:好不容易等到男人回来,刚守了四百多天活寡,她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但是并没有人关心。张氏闷着头喝杭白菊败火,一边算账一边骂隔壁的小妖精。一只两只狐狸精,仗着自己是皇帝送的就了不起吗?丫头就是丫头,皇帝送的也一样是丫头。正想着支个法子把侯爷请到青瑞堂里来,却传来了一个让她更加痛心疾首的消息。言如海,他不当侯爷了!他要把爵位让给言景行,而且都已经递折子上去了!

张氏顿时跨下了脸,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当下带着人就闯进了溶月院。也无暇去关注自己平日里最为重视的,正室夫人的体面。眼泪汪汪,铁青着脸,卸去了钗环,不染脂粉扮出一幅可怜相,人也豁出去了。

“侯爷,侯爷。”

屋内丝竹管弦,屋外有人哭喊。言如海暗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便招招手让人下去,命人把张氏请了进来。

“侯爷,小妇给您请安了。”张氏直着腰杆跪在地上,因为事先没有摆放小蒲团,所以这一跪,跪得咚的一声,听得言如海眉头直跳。

“侯爷,小妇原本不该来打扰的,但心里实在放心不下,这才忍不住闯进来了。我亲手煲了麻辣鲫鱼汤,您可要尝尝?老爷的伤势如今可好些了?我听昨夜伺候的丫鬟说这腿已经消肿了,如今可能动了吗?”

言如海正靠在躺椅上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病号,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他这腿是这次在西北伤到的。后来一直将养。因为听说皇后赐婚,佳期临近,未等彻底痊愈他就赶回来了,一路奔波,再加上与言景行大打出手,劳累过度,后来撑着一口气,硬是又骑马回来,所以伤势加重。最近几天总是繁复。他就是以此为借口“腿疾加重,后患层层,难以披挂,功夫不抵从前三分之一”为由,请求让位。这张氏急吼吼的嚷着他好了是什么意思?

“略有起色吧。”言如海一边示意下人把太太搀扶起来,一边轻轻叹了口气:“年纪大了,不比当初。一阵儿一阵儿的乏力。还是老样子。”

张氏忙拭了眼泪,颤巍巍站起了身:“侯爷莫慌,您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小妇一身,一女,都靠着您活命。您要是不为小妇撑腰,小妇可真是没法在这家里呆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