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手皮子嫩的,豆腐脑一样。脸蛋也长得愈发好了。眉眼越看越有味道。”
旁边的舅母郑氏便笑了:“小媳妇儿脸皮薄,你可别打趣了。来,过来坐。”
暖香再次屈膝行礼,方才挺直腰杆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中间又颇为恭敬的为这两位的长辈添了次茶。
秦言氏捧了茶盏笑道:“我那侄子倒是沏的一手好茶。只可气这人常端着,轻易不出手,上次我过寿,说了三四遭,他才终于答应了。”她抿了口茶,又把暖香拉到怀里来揉:“暖香可要把他那本事都学了。你这么好性儿,姑母以后就喝你的。再不去央他。”
暖香连忙谦虚:“我若能学到十分之一的本领已是不错,只怕姑母到时候要嫌弃我。”
秦言氏当即笑得愈发可恶:“诺诺,才刚夸你夫婿两句,你就得意上了。你可得让他把全套本领教了你,甭惯着他!男人的脾气不能宠!”
郑氏也笑了,使劲推了秦言氏一把:“你个泼物,别随便教你侄媳儿,非得把男人束上缰绳才满意?哪有这样当长辈的,净出些坏招!”
暖香愈发不好意思了,长辈们开起玩笑来,小辈还真是不大好接话。不料这时,有人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论道理,长辈莫说是要晚辈一杯茶,便是要一口血,那当后生的也得孝敬着,但有些人非要曲高和寡,一帮长辈统统被贬为俗物,那就没办法了。”
有些人肯定是说言景行。好好的,谁这么大怨气?
秦言氏,郑氏,暖香,三人齐刷刷看了过去。不是别个,就是宁远侯府太太张氏。因为言如海坚持让爵,张氏百般哭闹,又连着卧病,可是言如海全无半点回心转意。这让张氏不由心生怨怼“全然不顾往日情分。”你活得好好的,干嘛那么急着隐退?让我这继室何处立站?但不知道言景行那天接人到底跟老子干了点什么,言如海竟然毫不动摇。连着施展了几天眼泪攻势,对方反而不耐烦起来了。生怕起先得到的好处也被一怒之下收回,张氏终于消停了。
里子不好撑也就罢了,更难堪的是,面子也要保不住了。如今暖香成了侯夫人,那她呢?原本地位就尴尬,如今更尴尬了。福寿堂的老夫人依旧是老夫人,而她就成了张太太-----听起来跟那阿猫狗四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在这最不缺贵人的上京,随便拉一个就是王太太李太太,哪里还能体现出侯府冢妇的尊贵?尤其今天,她着意打扮了一番,好东西都披挂上,但浑身上下加起来,也及不上暖香一样宝贝。煌记的衣裳,她自己在侯府熬了这么久,才统共几套,暖香这小蹄子竟然随随便便就穿了出来!那轻狂样儿真是让她看不上。
本就不舒坦的她看着那边三个盘根错节的亲戚言笑和乐,顿时心酸的要命。听她挑衅,秦言氏唇角挂上个颇为冷淡的笑,昂着下巴,视线如刀锋划了过来,那股神态像极了她娘,福寿堂魏然端坐的老夫人。张氏的气势当先弱了一半。
“难道长辈一开口,小辈就唯唯诺诺,便是孝顺了?养孩子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培养他独立的思维和人格?若是你说一,他就说一,那不是养了个孩子,是带了个木偶。啥叫孝敬?长辈要啥就给啥那叫孝敬,那怕是你说要上吊,他就立即递绳子过来了。这般懂事儿的晚辈我要不起,您爱要就自己留着吧。”
暖香使劲抿紧了嘴,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言家人都擅长互相伤害,作为侯府正派大姑子,秦言氏也不例外。
张氏面上的肌肉顿时僵硬,她原本就跟这个姑太太处不来: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先放着我这个大嫂不奉承去奉承前任!我若是有那国公府的出身,你还能不谄媚着凑过来?
可惜这自我安慰并没有什么用。眼下被刺了一通,又找不到法子回嘴,当即换了个攻势:“烹茶本是雅技。咱们这上京,数一数二的雅女子宁和郡主,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多少王孙公子为争她一杯茶,抢破了头。秦诰命要是真的喜欢,那不如去跟宁和郡主讨一杯,也强胜过在晚辈那里丢脸。郡主身份高贵,求她的人那么多,也不多一个。”
她自觉这个回击很妙,却不料惹到了另一个。郑氏,这个康和郡主原本很少费吐沫,但这个时候,她就觉得有必要表明立场了。“侯府太太此话差异。女孩子慕风雅是极正常的,但若不自己矜贵着就容易招惹轻薄浪子,所以宁和才一拒再拒。这也是自重身份。她本人难道就愿意被那些人议论来品评去吗?我们喝茶,碧螺春也好,铁观音也罢,雅也罢俗也罢,都是日常所需,又何必特特找上门去?她拒是好应是好?何苦为着自己一口痛快,去难为未出阁的女孩子。”
她笑着看暖香,“有自家人不用,特特的跑去找,舍近求远是愚者。”郑氏原本是个极严肃的人,这句话却说的颇为亲昵,暖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表示自己一定会当一个“合格的自家人”。
她这一番话,不像秦言氏那么刻薄毒辣,却入情入理,还体面大气,只听得众人纷纷点头,张氏折了个大面子,愈发难堪。
在场贵妇一个个都是精明人,见得此状自然要暗暗猜测。听着背后众人议论,内容离不了后母苛待,家庭不合二三事,“不然婆媳为何不一起入宫而是一前一后?”张氏顿时更加恼火。现在她怎么敢苛待荣泽堂那小两口,便是要苛待,她也得有能力啊!侯府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儿?
忠勇伯府的李氏同样进宫贺寿,她虽然能言善辩,人也有几分巧智,但在这种大场面上却有点拿不出手,刚开始碰了几次壁,如今便老实了,只悄无声息的坐在角落,偶尔和身边人搭上两句话。如今她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瞧着斗败了仗,赧颜羞闹的张氏,心思一动,多了分计较。
秦言氏心里对张氏原本就老大瞧不起,如今又拉了暖香,愈发热情,压低了声音笑道:“你这身条可是又长开了些。怎么样最近腰酸吗”
暖香一时不解便如实回答:“腰不酸。就是最近跟着老夫人学东西,老低着头,脖子酸。”
秦言氏心道果然如此。这对小夫妻还是盖着被子纯聊天。暖香想了一想,也凑近了点,声音压得极低:“平时都很好呢。就是来月事的时候酸。像是被竹杠敲了。”
“可痛吗?”
“看运气,有时候痛得厉害。”
秦言氏略一思索便道:“这个不用怕。寻常小症。我给你个方子,保证一吃就好。女孩子长大了,各方面要注意。该调补的,要尽力调补。尤其内症,干系重大,多少子孙不顺从这方面来。”
暖香连连点头。秦言氏一口气生了四个儿子,这话非常有说服力。上辈子都没能幸孕的暖香,在这方面对她深信不疑。
第80章
宝光灿灿,甜香阵阵。暖香年纪太小,与这些年到中年的贵妇人坐在一起,终究不合衬。一开始还好,但紧跟着有人仗着资历老经过事,以过来人的经验跟她絮叨,她就不乐意听了。你要指点,我乐意。但你要指指点点,那恕我难以奉陪!
俗话说“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秦言氏清楚老母脾性,也熟知她的忌讳和偏好。她要提点自己如何应付福寿堂的长辈,那暖香自然字字细听,恨不得拿小本子记下来。但随便出来一个什么夫人,什么奶奶,看她年纪小就来摆摆资格,让她“文良恭顺”“勤俭节约”“顺从舅姑”什么的她就不乐意听了。
你又不是我家人,怎么比我还操心?
暖香略坐一坐,便找了个借口提前告退。小心翼翼的提着裙子,缓步走出大殿,室外月光淡淡,星河如练,空气中有馥郁桂花的香味。她畅快的吸了口气,带着侯在一边的糖儿慢慢沿着圆润鹅卵石铺成的甬道走。
“夫人,我们不如早点回去吧。”糖儿开口道。今晚言景行会回府。这是掌管书房和出行事物的双成私下告诉她的。如今言景行顺顺利利成了侯,暖香是名正言顺的侯夫人。这帮丫鬟也有趋迎这位女主人的意思,近日里表现颇为积极。言景行又在齐王府耽搁了几天,暖香嘴上不说,但脸上抑郁,言景行的几个丫鬟都十分机灵,察言观色后,便留了心,等着机会上好儿。
一心还特意拨了三个丫头过来,都是熟人,五常六六七星。让她们听暖香使唤。暖香先是不明白:“你要拨丫鬟,也只管挑新的给我,挑小侯爷的人是为何?我这儿倒也罢了,他那里本就忙得王府,侯府,皇宫团团转,若不趁手可是糟糕。”
一心忙道:“我已经训练好新的人手了,另一波五常六六七星都已经到位,不过她们是候补,也在二院听差。”
“第二拨?”
“对。因为主子老早就编了号,所以后来都是换人不换名。如今的双成也是第二个了。当初那个老早就病没了。四维已经是第三个了。第一个是不规矩被撵了,第二个是马虎出错,也被撵了。九久和十真上次吓死了,以为自己也会被撵。”
暖香听得想笑,立即想到了言景行受伤那晚,战战兢兢跪在桌角的那俩小丫头。怪道他的丫鬟总是这么一串,原来是换瓤儿不换皮。
“因为侯爷常呆的地方就是这荣泽堂和外书房,内书房。所以这三个人给了夫人,伺候您起居,也依旧留在荣泽堂,便是侯爷要用也现成的,不会不趁手。她们都是老练的。第二拨就分着专给侯爷听差。”一心把这三个人拉到跟前,让她们给暖香磕头:“夫人改个名吧,别跟外面那几个重了。”
“流水的丫头铁打的一心。又考虑周详又这么衷心耿耿,难怪你是主子头牌贴身丫鬟。做个事儿让人舒服到心坎里。”暖香这赞美真心实意,倒把一心弄得尴尬又忐忑,恨不得当场脱衣服证明自己是干干净净清白身。
听说要她取名,暖香爽快的答应了,看看自己的糖儿随口道:“糕儿,饼儿,果儿。刚好凑成四喜碟子,多有趣。”
那三个丫鬟面面相觑,想想自己那么内涵有趣的名字就这么变成了食物真是心有不甘,“夫人真是随意啊”
其实言小侯爷给下人取名也随意。但同样是随意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三个丫头磕头谢小夫人赐名,表情都是一言难尽。
如此这般过了几天,果然十分便宜。连糖儿都服了一心,迅速和其他三个食物打成了一片,再不是一个孤零零陪嫁丫头了。看看侯府人员配置,在看看伯府陪嫁的那几个,糖儿自惭形秽,提醒暖香“主子,太太配送那三个人不是什么好货,不收拾了,给您丢脸。”暖香却仿佛早有预料“不急不急,再等等。”她这会儿又好心提醒暖香,暖香却依旧摇头,没有听从。她总有点心思不定,仿佛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
不知不觉走偏了,直到那连环形大花池里,柳树背后,传来人的私语,暖香吓了一跳,急忙掩住糖儿的口,主仆两个一起往后退。
“六皇子眼看就从细柳营回来了。娘娘却几日不给信息。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中宫之主盛宠不衰,怎么看都是大问题。坤主毕竟是坤主。虽说在皇家,样样规矩都与民间不同,各位皇子勉强算公平竞争,但嫡就是嫡。”
“呵,你不总在娘娘面前夸耀自己如何有本领吗?这就觉得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