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她忽然看见了很久很久之前,那个只会咕噜咕噜吐泡泡,却拽着自己衣襟死活都不肯撒手的婴孩……
记忆中那双湿润透亮的黑眸和眼前这双濒临崩溃的血眸重合……
他说,阿钦无父无母,只有师父。
他说,只要有师父,就够了。
他说,师父要对阿钦坦诚,好不好。
十多年的师徒情谊,十多年的相依为命,曲终人散,一场空。
本就是一出戏……不是么?
像是突然被什么尖锐的物体狠狠刺进了心口,苏凉咬牙,麻木许久的心竟疼的无可自抑。
“说啊!”离钦蓦地上前一步,完全无视了拦在面前的漠引,眸中的血红之色愈发浓烈,嘶哑的低吼声仿佛像是野兽失了最后依傍般孤独无助……
“师父……你说什么,我都信……”似乎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已经完全无法压制体内邪肆的气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他艰难的开口。
他不在乎什么身世,不在乎那所谓的天下第一庄,他在乎的明明只有她。只要她告诉他,在她眼中,他根本不是什么替代品,不是棋子,不是玩物,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会相信……
“山下又热又闹……我们回绝情崖好不好……”明明一切都很好,为什么一下山,却是全破碎了。他不要什么爹娘,不要什么少庄主的身份,他只想和师父在一起,哪怕……永远只是师徒。
这最后一句哀求席卷着苍白的回忆,又是狠狠的击中了苏凉的泪腺,猛地别开头,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曾在一片废墟中抓着已经没有温度的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要回家……
无论是那时的她,还是此时的他,无一例外的……成了弃儿。
就像她可以不在乎生死,也不想被至亲遗弃,他也可以不在乎真相,继续自欺欺人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只是固执的,不愿被抛下啊……
有那么一刻,她几乎就要不管不顾的抛下一切,给面前正在绝望中挣扎的离钦一个拥抱,踮着脚,僵硬的揉一揉他的发顶,粗着嗓子告诉他:没事,刚刚就是个噩梦罢了……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棋子,不是玩物。为师带你回绝情崖,咱们再也不下山了,特么的就在山里给莫愁采一辈子草药……
然而,双脚依然定在原地,干涸而苦涩的唇张了又张,却始终发不出丝毫声音。
她不能带他走,他要去夺回自己的身份,去做下一任武林盟主,那……才是他的人生轨迹。更何况,只有他这样做了,她才能离开游戏世界。
他们,从这一刻起,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啊。
苏凉心头又是一哽,其实早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她一直以为会像梦中那样,师徒决裂,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却没想到,这一日真正到来时,没有仇恨,没有一剑穿心,没有掐断她的脖子,只剩下近乎绝望的恳求。所以……她才没了恐惧,没了底气,只有莫名其妙却源源不断的愧疚吗?难过的好像要死掉了……
“既然已经在门外听了那么久,还有什么好说的?”漠引嗤笑出声,满脸嘲讽的看向离钦,仿佛就是在看一个垂死挣扎的傻棋子。
离钦死死攥着手中的剑鞘,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最后看了一眼始终“无动于衷”的苏凉,他异常缓慢的向后退了几步,面上的戚戚之色一点点褪去,一双血红的眸子再透不出丝毫光亮,眉眼间最后一丝眷恋也灰飞烟灭。
再无力压抑经脉中逆行的真气,他缓缓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周身的气息却是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