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面色一白,垂下头去。
“无妨。”吴书来淡淡道,“谁是魏璎珞。”
众人齐齐朝魏璎珞看去。
吴书来缓步走到魏璎珞面前,神色淡淡:“绣的是什么,我看看。”
“是。”魏璎珞揭开反扣的绣绷,一副色彩明亮的锦鸡图映入众人眼帘。
原先吉祥绣了一半的金色鲤鱼,竟在短短半支香时间里,被她改成了一只金羽锦鸡,锦鸡望日,长翎舒展于身后,根根翎羽皆泛着金色阳光,整副绣品富贵堂皇,尤其是鸡冠一抹红,鲜艳似血,为点睛之笔。
——而这处点睛之笔,恰恰是先前的败笔。
在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那鸡冠之所以如此鲜艳如血,是因为里面渗着真正的血,吉祥先前抆在绣布上的血,被魏璎珞巧妙一变,变成了鸡冠上的一抹红。
旁人不晓得当中内幕,只欣赏其针法以及寓意,连一贯挑剔的张嬷嬷见了这幅绣品之后,都难得的赞道:“心思巧,针法也好,这届的宫女,可真是人才辈出!”
锦绣满心不服,她刻意将吴书来引去魏璎珞那,可不是为了让她得贵人另眼相看的,薄唇一张,正要站出来告状,却被身旁的玲珑一把扯住。
“你干什……”锦绣话未说完,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小宫女忽然开口道:“总管,魏璎珞代人作弊!”
此言一出,整个绣坊鸦雀无声。
山有高低,水有深浅,人与人之间总在争个高下,宫女们如此,秀女们也如此。
“侍郎纳兰永寿之女纳兰淳雪,年十六!”
御花园延晖阁楼中,选秀还在继续。
“说起来,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来着?”纳兰淳雪停下思考,心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纳兰淳雪,轮到你上场了。”
她收敛起有些纷乱的心思,低眉顺眼的走到弘历面前,行礼道:“臣女纳兰淳雪,见过皇上。”
似是被先前的事坏了兴致,弘历此刻的表情十分冷漠,隐隐透着一丝不耐烦,他盯着纳兰淳雪不说话,这份沉默犹如乌云压顶,使得殿内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你耳朵上是怎么回事?”弘历忽然道。
众人胆战心惊,先前他也问过类似的话,既:“你脚上是怎么回事?”
之后乌雅青黛就倒了大霉,门外的石阶上现在还残留着她的血迹,长长两条,宫人们正急急忙忙用清水冲洗,免得待会日头一大,引来虫蝇。
纳兰淳雪自然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说不怕是假的,但是她这人与别不同,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发冷静。
“回皇上的话。”她姿态端娴的立在原地,回道,“臣女阿玛常说,女子一耳带三钳,穿花盆鞋,乃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若是一朝抛弃,效法汉女一耳一坠,就是忘了祖宗。”
秀女五人一批,与她一同进门候选的还有四人,她这话一出,三个不自觉垂下头来,还一个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上头只垂着一只耳坠。
五人里,唯有纳兰淳雪,一只耳朵上戴着三只名贵耳环,红蓝白交相辉映,一眼望去,与别不同。
先前有人问她为何要如此装扮,她笑而不答,原来不是不答,而是要在一个特定的场合,特定的人面前回答。
“说得不错!”弘历果然龙心大悦,将手往桌上一拍,“大清入关多年,满洲旧俗渐渐没落,朕让他们学汉文,识礼教,可没叫他们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言罢,他朝大太监点点头。
大太监会意,高声道:“留牌子!”
纳兰淳雪福了福,姿态一如既往的端娴,颇有一种不骄不躁,不喜不忧的从容之态。
“光禄寺少卿陆士隆之女陆晚晚,年十六!”
有纳兰淳雪珠玉在前,便衬得陆晚晚颇有些小家子气。
她太胆小,也太紧张了,以至于一时之间连路都忘了怎么走,一路同手同脚的行至御前,不等她抬头露出自己足以惊艳时光的容貌,便已得了弘历一声轻笑。
“朕还有奏章要批。”弘历起身道,“先走了。”
“皇上!”富察皇后忙道,“这儿怎么办?”
弘历伸了个懒腰,心不在焉的自陆晚晚身旁走过,丢下一声:“皇后,你看着处置吧,朕信任你的眼光!”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丢下众人面面相觑。
慧贵妃懒洋洋将手往身旁一抬,搭在侍女手中,任她将自己搀扶而起:“既然皇上都走了,可见没什么看头,臣妾先行告退。”
说完,她不等皇后开口,便施施然离去了。
富察皇后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看向陆晚晚。
她身上自有一种母仪天下的气质,尤其是她的目光,温柔的仿佛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女,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陆晚晚长出一口气,渐渐镇定下来。
她的表情变化落在纳兰淳雪眼中,心里不由得浮出一句:“她不是我的对手……”
陆晚晚的美貌乃众秀女之首,她却全然不懂发挥自己的优势,反而让机会从自己身边抆肩而过。且生性胆小,犹如菟丝花般,总在寻找一颗能够为她遮风避雨的大树攀附。
也不想想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后宫。
过于依赖一个人,就等同于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对方手里。
“她不是我的对手……我的对手会是谁呢?”纳兰淳雪想到这里,眼前竟不由得浮现出一个青色的身影。
青色是她身上的衣服——新进宫女的服色。
“我怎会想到她?”纳兰淳雪忍不住失笑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留了牌子的秀女,她是地位卑微的宫女,她连与我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又哪有有机会,与我争个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