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璎珞惊愕道:“为什么?”
“特传皇上的话。”宫女面无表情,魏璎珞却觉得自己能透过对方的话,看见一张斤斤计较的脸,“黄连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啊!”
“……能不喝吗?”魏璎珞心惊胆战看着那满满一大碗黄连汤。
“伺候璎珞姑娘用药。”宫女以实际行动回应了她。
同一时刻,养心殿寝殿内。
叶天士侍奉在弘历身旁,手中同样一只药碗,里头盛着相似的药汁,只是独少一味黄连。
饶是如此,弘历仍喝的眉头紧皱,似为了减少自己的痛苦,遂开口问道:“叶天士,那丫头喝药了吗?”
皇上的脾气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早上还是贱婢呢,晚上就成了那丫头,到了明天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叶天士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嘴上则道:“有皇上口谕,自然是要喝药的。不过,草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让她喝黄连呢?”
弘历冷哼一声:“这丫头一肚子坏水,都能沁出毒汁来,黄连泻火解毒,正适合她!还有什么对症的中药最苦?”
闹起脾气来,即便天子也如同一个凡人,还是个斤斤计较的小气男人。叶天士只能本着死同道不死贫道的心,小心回道:“要说最苦的中药,黄连、木通、龙胆草,都是苦不堪言,最苦的是苦参——”
弘历一摆手:“那就从今日开始,一天三顿,顿顿不同种类的苦药,换着法子让她喝!要是不肯喝,就强行灌!良药苦口利于病,朕这是为了救命恩人的性命着想,你听懂了吗?”
“是。”叶天士应道。
“呵呵呵呵……”许是想到了对方边喝边吐的悲惨模样,弘历心情大好,想着想着竟笑出声来,叶天士的汤药再送到他嘴边,他也不嫌难喝了,笑吟吟的全喝了下去。
叶天士见此,嘴角抽了抽,却不敢说什么。
但得了弘历这个指派,却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不必再想什么理由,什么借口去探望魏璎珞了。
出了养心殿之后,他背着药箱,马不停蹄的来到侧殿耳房。
宫人早已得到消息,一路无人阻拦,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房门,反手一关,对床上躺着的人影道:“魏姑娘,是我!”
原本气若游丝,病得气息奄奄的魏璎珞听见他的声音,忽然兔子似的从床上窜起,一脸抱怨:“叶大夫,能不能不要加黄连,太苦了!”
“这可由不得我,是上头的安排。”叶天士用手指了指天,暗示这是来自天子的强制命令,之后打开药箱,从里头翻出一只小药瓶来,“硫磺膏是治疗疥疮的,不对症,换这个吧!”
顿了顿,又试探性地问:“璎珞姑娘,我有事儿不明白……”
魏璎珞双手接过:“你问。”
“明知自己从小就对花生过敏,为何要故意服用,引发大片红疹呢?而且,还找我伪造疥疮的医案……”叶天士问道,想起弘历的所作所为,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答案。
这没什么不好回答的,又或者说最好给他答案,免得他自己胡思乱想。
“……我故意激怒皇上,他醒过神来,第一个就会找我算账,可我若是染病, 他就算气得七窍生烟,也不好再罚我啦。”魏璎珞微微一笑,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毕竟谁都知道,我照顾皇上才会染病啊。”
叶天士略感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一切合情合理,当下佩服的点头:“姑娘聪慧忠义,旁人难以企及一二,放心,草民一定尽力掩护,不会让你露出半点破绽!”
魏璎珞笑而不语。
等到叶天士离开,她才喃喃自语道:“忠义?我不过是借机发泄心里的怒气罢了,谁叫他这样对皇后娘娘……”
如莲花开于淤泥中,皇后的品性与宫中其他人相比,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纤尘不染。魏璎珞很喜欢她,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将她与自己的姐姐作比较,然后得出结论……这两人很像,无论是品格,还是温柔照顾她时的模样……
魏璎珞能为了姐姐只身入宫,也能为了皇后怒骂弘历。
“只是骂人一时爽,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咯……”她轻叹一声,却并不后悔,身旁没人伺候,也不敢让人伺候,她拔开瓶盖,勾了些药膏在手上,艰难的为自己上好药,然后便吹烛睡下了。
疼痛难耐,魏璎珞难受的翻了个身,那些自己的手够不着的地方,没有上药的地方,又痒又疼。
……是谁?
魏璎珞没有睁开眼,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一只冰凉凉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静静试探她额头的温度,良久才抽离。
之后,是拔开瓶盖的声音,那只手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药膏的清香,动作又轻又缓,胳膊后侧,脖颈,后肩……那些她自己够不着的地方,他一一为她上药,却又没有越轨半步,后背后腰,这些男人不该碰触的地方,他都没有借机去碰,哪怕她此刻“睡着”,哪怕她就算醒着也不会责怪他。
是的,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一个她认识的男人的手。
瓶盖重又盖上,屋子里寂静下来。
魏璎珞仍闭着眼睛,身上舒坦了许多,心里却又痒又麻,她不知自己此刻应不应该睁开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看一看他,然后对他笑一笑。
又怕他如往常一样,落荒而逃。
直至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她的睫毛上,如蜻蜓点水,如猛虎嗅蔷薇。
魏璎珞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的睫毛不至于如自己的心一样,方寸大乱微微颤抖。
直至关门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才睁开眼,叹了口气,抬手捂住自己被吻过的那边睫毛。
“……这场病。”漆黑的夜里,魏璎珞不由得翘起嘴角,“也不全是坏事。”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叶天士的汤药熬到第十日,侍卫所里,傅恒正翻看着手里一卷兵书,一双手忽然从他身后伸出,蒙住他的眼睛。
“璎珞,你怎么来了?”傅恒任由她蒙住自己的眼睛,轻易的猜出了对方的身份,笑着问,“你的病大好了?”
“你怎知是我?”魏璎珞放下手,绕到他身侧,前几日的病痛似乎让她消瘦了一些,愈发显得楚腰纤细,不堪一握。脸上的笑意却动人了许多,她对他的笑,总是与对别人的笑不同,“我大好了,多亏某个田螺公子精心照顾我,每晚都为我更换额头的帕子,用冷水抆手和手臂。”
“咳。”听到田螺公子这个称呼,傅恒不自然的以拳掩唇,咳嗽了一声,“这人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