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转过头,有些虚弱地笑问:“事情办得怎样?”
“娘娘……”珍儿欲言又止,神色古怪。
继后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冰冷的手指握紧了手中的药碗:“说!发生了什么事?”
“娘娘……”珍儿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哽咽一声,“老爷……自尽了。”
大牢里,不见天日,只有墙上的,以及狱卒手里的火把在烧,摇曳的火光照亮了前方那具尸体。
弘昼手提珍儿交给他的蓝布包袱,面色阴郁地站在尸体前。
七窍流血,满目狰狞,一只手还狠狠抓这喉咙,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从喉咙里抠出来。
服毒自尽?
“……大牢里哪来的毒药?”弘昼咬牙切齿,心中怒吼,“他绝不是自尽!”
他都不信,当女儿的自然更不信。
绝食两日,弘历终于无可奈何的驾临承干殿。
“皇上。”床上,披散长发,仅着一件白衣的继后缓缓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您总算来了。”
弘历负手而立:“皇后,朕的旨意晚了一步。”
听了这个解释,继后一言不发,仍旧直直盯着他。
“……朕已下旨,着人好好安排那尔布的后事。”弘历道,“若你想要亲自操办,朕也可以答应。”
说了这样多的解释,继后仍旧沉默不语,只一味盯着他,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
“……你好好休息吧。”弘历最后道,岂料刚刚转身,身后的继后就开口了。
“是皇上杀了他吗?”
弘历脚步一顿:“不是。”
继后盯着他的背影,这一回不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道:“那就是太后动的手。”
弘历猛然回头:“皇后!你的阿玛,是自尽身亡!”
他的解释,亦或者说他的掩饰,让继后哈哈大笑,不能自已。
“我那位阿玛,他是忠直,是蠢钝,但他是个人,是人就会惜命。”继后抆着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否则前几天,他也不会放下尊严来找我……你说这样一个人,他怎会自尽呢?”
“皇后。”弘历沉声道,“人已经走了,再追究没有意义。”
继后朝他笑:“皇上,我阿玛受了冤屈,成了世人眼里的大贪官,在牢里畏罪自 尽,我身为他的女儿,难不成要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个字都不说吗?”
弘历沉默了下来。
再贤良,再恭顺,继后也是一个人,是人就有父有母,会因为自己父母所遭受的不公而勃然大怒,甚至奋不顾身。
“……皇后,朕知道你非常伤心。”弘历也知道这点,不忍怪她,却也不忍怪另外一个女人,“你可以怪朕,恨朕,却不要怪太后。”
可你叫继后怎么不怪,怎么不恨?
若是那尔布真的贪墨了赈灾钱,落得这样一副下场,她还无话可说。
问题是他没有。
她的父亲,非但没有贪墨赈灾钱粮,反用全部身家去填补窟窿,最后还要赔上性命。结果呢?身败名裂,世人唾弃。
“皇上。”继后绝不肯吞下这口恶气,她冷笑一声,“您当真认为,太后此举全无私心吗?”
弘历面色一沉:“皇后,你再伤心,也不该对太后无礼。”
继后嗤笑一声,她托弘昼替她查探实情,查到的可不止是父亲无辜的消息。如今父亲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必要替其他人隐瞒,当即道:“您可知,太后的亲侄子也参与了贪墨一案?”
珍儿吓了一跳,悄悄拉了一下继后的袖子。
“……早在阿玛案发的时候,太后的兄嫂便入宫求情了。一旦彻查到底,太后的娘家也要受到牵连。”继后却不管不顾道,“所以,她毫不犹豫推阿玛去做替死鬼!”
“主子!”珍儿吓坏了,当即握住她的手,“您别说了!”
其他宫人也都跪的跪,低头的低头,恨不得自己聋了,也就不用听见这样可怕的秘密。
继后却推开了珍儿,翻身而下,一路走到弘历面前,面上是笑,眼中是泪:“皇上,官员们庸碌贪婪,昏聩,狡诈,繁花似锦的后宫也一样!人人都是戏子,唱一出繁华盛世,清明世道,合起伙来欺您,骗您,纵然您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也保不住受冤屈的臣子,杀不尽贪墨无度的蠹虫!”
这一回换弘历盯她许久。
“……李玉。”他终于开口,“皇后病了,着太医为她诊治。”
等他离开,珍儿已经汗如雨下,连站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床边,松口气道:“娘娘,您可再别说这样的话了,今儿皇上没罚您,下一回可就不好说了……”
“是呀,明明我没说错话,受罚的却是我。”继后幽幽道,“明明做错事的是太后,但因为她的儿子是皇帝,所以她不必受罚……”
“皇后!”珍儿冲过来,恨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
好在继后这句话之后,就重新沉默起来,桌上烧着一根烛台,她一直盯着摇曳的烛火出神。
火灭了,珍儿另外拿了一根新蜡过来,重新点燃。
那无中生有的火焰,跳入继后眼中,照亮了一簇无中生有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