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穆顷白并不在未央宫中。也不知道是去了何处,萧羽彦只觉得心中有些堵塞。他这一走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了。
萧羽彦换了件常服,便带着十七一同去了母后的宫中。以前母后住在寿康宫,现在寿康宫给了云洛,她便搬到了父皇身前常住的紫宸殿。
紫宸殿十分僻静,平日里没什么人打扰。萧羽彦从轿撵上下来,宫人前往通禀。沁弦迎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名内侍官。萧羽彦看着十分眼熟,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
沁弦见她目光停留,心领神会道:“陛下,这位便是那日太后送来的……土特产……”
萧羽彦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他这身装束,莫不是真的——”
沁弦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萧羽彦暗自咋舌,穆顷白这下手也太狠了。看这土特产君,模样生得也十分标致,怎么就被阉了呢?这是可惜了。
土特产君自觉跟在了萧羽彦的身后,神情上倒也没有多少愤恨,是个老实木讷的模样。萧羽彦进了紫宸殿,便听得里面谈笑风生。
她走了进去,赫然见到殿内一字排开坐了不少人。母后右手边赫然坐着穆顷白,左手边是云洛。凛渊和荀夫子也位列其中。除此之外,萧若水也一脸肃杀地坐在角落里,安静地饮酒。
眼见着这场鸿门宴摆开了,萧羽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母后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她和齐国两兄妹的关系?
萧羽彦走上前去,行了礼。起身时才发现四下没有了她的席位。正犹疑间,穆顷白抬了抬手道:“羽儿,坐到我身边来。”
萧羽彦被这个称呼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冲他使眼色。没想到太后却笑道:“今日算是家宴,都是家里人,自是不必拘礼。”
“可是——”
“没有可是,夫妻同席乃是寻常。”
话音刚落,凛渊便忿忿道:“穆顷白,你别欺负我师弟断袖。他就算是断了袖,也不会跟你好。这是黎国的皇宫,容不得你造次。”
穆顷白觑了他一眼,冷笑道:“哦?那就让你师弟选,究竟是坐到我身边,还是另有安排。”
萧羽彦偷眼看了母后一眼,她一脸慈祥和和蔼的笑容,看得她毛骨悚然。再看看穆顷白,也是皮笑肉不笑。最后扫到凛渊,一脸义愤填膺。
掂量了一下分量,萧羽彦灰溜溜地走到了穆顷白身旁坐了下来。
太后笑着看着两人:“羽儿啊,你也别拘谨了。你和小白的事情,云洛都已经告诉我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哪怕再多阻隔,该在一起还是得在一起啊。”
“母后……这是何意?”萧羽彦心下还有些紧张。袖子下,穆顷白拢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母后老了。年轻时候做的许多事情都是权宜之计,却没想到会是以你终身的幸福为代价。可事到如今,你能觅得良人,还是你从八岁起就对着画像流口水的梦中人,母后老怀宽慰。”
萧羽彦老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旁云洛接口道:“可不是么。在稷下学宫那会儿,我皇兄身边十步范围内必定有小彦彦在。还偷偷临摹他的字迹,一边写一边傻笑呢。”
萧羽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你是没被关够怎的?”
云洛立刻委屈地嘟起小嘴,向太后撒娇道:“你看她,嫂嫂老恐吓欺负我。”
太后笑着摆手道:“羽儿,这就是你不对了。云洛说的是事实,你分明就是心心念念着人家这么多年,如今得偿所愿了,该开心才是啊。”
萧羽彦偷眼瞧了瞧穆顷白,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满脸都写着小人得志。
“等等——”凛渊紧锁着眉头叫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师弟打小就断了袖,太后娘娘不但不担心,既然还鼓励她和这个臭小子在一起,这是……这是要让黎国绝后啊。”
荀夫子同情地瞧了凛渊一眼:“凛渊师兄,凭你这心智,能活这么大不容易啊。”
“我什么心智。是你们言语间太过诡异吧。养养男宠也就罢了,他们这般身份,怎可光明正大在一起?宗室那边又该怎么说?”
太后终于收敛了神情,正色道:“宗室那边催促地紧,而且已经对羽儿有了怀疑。今日来,我便是要找你们商议这件事。此事事关重大,在场诸位必须发誓,一字都不可泄露。否则——”太后嘴角牵起了一丝冷笑,“这黎国皇宫也不怕再添一缕冤魂。”
萧羽彦极少见到母后这样的神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穆顷白将她揽入了怀中。众目睽睽,萧羽彦脸皮到底是薄,于是想正襟危坐。却被他揽住了腰,根本动弹不得。
母后对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是凛渊,在他正义的目光下,萧羽彦觉得有些惭愧。毕竟自己为了夫君挠了师兄的脸,师兄还这般关心她。
太后抬眼对远处的萧若水道:“若水,你心中是否和凛渊一样,充满了疑惑?”
萧若水神色冷峻,不疾不徐道:“母后从不纵容小七。今日在事关皇位的大事上,却一反常态。想必其中有我不曾知晓的秘密。”
太后颔首道:“今日我便要清楚地告诉在场诸位。你们眼前的黎国国君萧羽彦,是女儿身!”
话一出口,荀夫子,凛渊齐齐惊掉了下巴。凛渊指着荀夫子叫道:“你还嘲笑我,分明你也不知所以然。”
荀夫子冷哼了一声:“我和陛下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可你是陛下的师兄。亲疏远近的,这么些年你都没看出来,可见……”
凛渊正要上前理论,却被云洛一个眼刀给压了下去。他环顾四周,这才惊觉,原来大家都是成双成对的。忽然,他瞥见了不远处的萧若水,终于感到宽慰了一些。总算还有一个同为天涯沦落人,显得他不是那么孤单。
萧若水缓缓站起身,神色凝重。她款步走到了萧羽彦的身前,抬起了她的下巴。萧羽彦早晨仔细地将那假的喉结粘了回去。她伸手一揭,果然揭了下来。
“原来如此,难怪母后对陛下这荒唐的行径竟然一反常态地支持。”萧若水拍了拍萧羽彦的肩膀,叹息道,“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萧羽彦看着自己打小就崇拜的二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如果从一开始,国君的位置是二姐来坐,恐怕会比她好很多。
“那么母后今日召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太后一直一言不发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此刻她刚放下酒杯,嘴角还带着一丝从容的笑:“你们也看到了,黎国的皇室如今只剩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我离开皇宫的日子里,羽儿独木难支。如今锦乡侯虎视眈眈,宗室多少双眼睛盯着羽儿。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而你们,都是对羽儿最忠心的人。所以今日,哀家有一个不情之请。”
萧羽彦腹诽,十七和沁弦就罢了,皇姐毕竟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凛渊师兄也勉强说得过去。可是云洛和荀夫子,这两人不是刚从牢里被放出来了?怎么就成了对她最忠心的人?
就在她心中存疑之时,穆顷白朗声道:“羽儿之事便是我的事情。太后若要对付锦乡侯,晚辈可以略尽绵力。”
太后摇了摇头,笑道:“这世间最容易的就是要一个人死。但哀家所求的,是先皇留下的江山可以稳固。哀家不仅仅是要对付锦乡侯。更要让羽儿坐稳这帝位。”
萧羽彦皱着眉头看着母后,只觉得她温柔慈祥的面容下,一颗杀伐果断的心让她刮目相看。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她儿孙之中最没用的了。回想起来,她实在没什么野心。一切都只是母后言传身教长久以来的影响。
母后要她女扮男装,她扮了。要她守着黎国的江山,她守了。要她继承父皇的遗志,她也努力在照做。可到头来,这一切还是要母后来帮她收拾烂摊子。萧羽彦想到这里,心情有些颓丧。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