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儿立即进来轻手轻脚地收拾,魏静晏拒绝了阿倾让她换身衣服的提议,拉着阿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阿倾,你和我说实话,凝萱知不知道?”
顾言倾低头,“是她在议亲的那一段儿,有一次一个人跑来沈府说想见我,然后和我说的,让我自己小心提防些。”
魏静晏神色恍惚地又坐回了椅子里,双手不安地绞着,呢喃道:“她自幼就被家里惯坏了,做事没轻没重的,心眼儿还少,”顿了一下,又道:“可是,阿倾,我是希望她能够这么没心没肺地蠢一辈子的。”
顾言倾也不知道怎么说,她能理解魏静晏对魏凝萱复杂的感情,实话说,她也不是很讨厌魏凝萱,一直觉得,那就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女孩子。
在这个时代,不能生育,一个女人的一生都被毁了。
顾言倾握住了魏静晏的手,两个人都默然。
半晌顾言倾扯开了话题道:“明日大皇子带着家眷就要离京了,我想去送一下东罗郡主,你要是有空儿,和我一起?”
魏静晏没有多问,轻轻点了头。
***
越王离京,虽然在早些时候便已传出了消息,但是来送的人并不多,倒是后宫妃嫔的母家都派了些人出来,大概也想做个面上一团和气。
魏静晏陪着顾言倾一起到了南熏门,却不准备往这些人跟前凑,对顾言倾道:“我去那边的茶楼等你。”
顾言倾点头,直接跟着荔儿和藿儿到了东罗郡主的马车跟前。
东罗郡主的马车在杨幼榕的后面,顾言倾看到杨国公府的人几乎都来了,挤挤嚷嚷,热热闹闹的,东罗郡主那边只有萧蓁儿和都亭驿的使臣。
看到顾絮来的时候,东罗郡主微抬了抬眼皮,顾言倾这才发现,不过两月,先前那个神采飞扬、钟灵毓秀的女子,瘦削了好些,眼睛下头一片青紫,该是好些天都没好好睡过觉了。
见到顾言倾,扯了下嘴角,神色疲惫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一旁的萧蓁儿看到她,倒是十分高兴笑道:“顾姐姐,你来了。”
顾言倾接过荔儿递过来的包袱,笑道:“知道郡主要去的地方远,我备了些常用的药和干粮。”
东罗郡主轻声道了句“谢谢”,让身后的女使接过了顾言倾手里的东西。
前头越往传话过来,要出发了,东罗郡主忽地抱了一下萧蓁儿,将一个鱼形的口哨递了过来,“如果,你还能够回去,帮我把这个交给我的父王。”
说罢,也不等萧蓁儿开口,便登上了马车。
萧蓁儿拿在手里,不由红了眼睛,顾言倾轻轻拍了她的背,萧蓁儿手捂着嘴,呜咽道:“她知道她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顾言倾微微叹了一口气,从南院大王同意了将女儿嫁给大皇子的时候,应该就预料到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可能的命运,自然也该知道,作为这个皇子侧妃的女儿,也会一起遭遇这样的命运。
那边杨国公府的人也忽地传出了哭声,顾言倾看了一眼,便见到是杨国公夫人,正歪在杨叔岱的怀里,用帕子掩着面,大约是舍不得小女儿。
顾言倾这时候才想起来没看见大皇子,不由抬眼四处看了下,不期然地在城门的西北角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赵慎,也正直直地看着她。
离得远,顾言倾看不清楚大皇子眼里的神情,想到小时候追着她喊“顾家姐姐”的小豆丁,常常被她欺负得哭鼻子,长大后,也无缘无故成了政治的牺牲品,忍不住朝他挥了挥手,轻轻地用口型道了句:“一路平安。”
她后来没有去问大皇子关于玉佩的事,她想着,大约也是和宫廷秘辛有关,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或许她更安全一些。溪石不在,顾言倾不敢随意行事。
大皇子望着顾言倾的方向,看见她朝他挥手,看见她悄悄地做出的口型,此时正是辰时初,汴河上面的船帆来来往往,有送货,有客船,而他要去的地方是滇南,赵国最南边的地方,无征召,不得擅自回京,他已然知道自己此行其实是被流放。
赵慎轻声道:“顾姐姐,我走了以后,你万要保重。”今天没有风,他的话并不能传到顾言倾的耳朵里。
身下的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躁动地踢着前蹄。
大队伍已经开始逐一地出城门,赵慎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恨自己的无能过,顾姐姐的身份这般敏感,不说沈溪石的政敌,便是太后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沈溪石远在西北,生死不知。
他这一生了无牵挂,放在心上的,也就顾姐姐一人,眼下,一别,约莫一辈子都难再相见。
第71章 陈荨
赵慎是在顾言倾的目送中, 缓缓地骑在马背上出的南熏门,彼时东边的云霞刚刚爬上云层,一层胭脂红, 一层桃花粉, 日光一点点地给它们染上淡淡的金边,倒映在汴河河面上, 灿灿生辉。
晨间清泠微爽的风,轻轻地吹皱了河面的画卷。
顾言倾让车夫将马车赶了回去, 带着荔儿和藿儿往茶楼的方向去, 路过杨家的三辆马车旁, 听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她似乎听见杨叔岱在哄着:“娘,妹妹早晚会回来的, 等姐姐孩子生了以后,我们一起去滇南看妹妹。”
微弱的女声哽咽道:“滇南是那么好去的吗?”又道:“一个两个,都嫁了进去,再也出不来。”
顾言倾似乎都可以想象得到杨国公夫人说这话时微微摇头的模样。顾言倾是可以理解杨国公夫人的, 生了两个女儿,虽然说可能寄予的希望没有儿子大,但也是娇宠在心尖上的, 大女儿进了宫,逢年过节才得以见,好在身边还有小女儿这朵解花语,现在小女儿跟着不受宠的大皇子去了滇南, 离得比那一座宫墙还要远。
顾言倾不由也微微叹了口气,为杨幼榕,也为魏凝萱,这是勋贵之女的命运,娇宠十几年,一朝卖与他家。
顾言倾到茶楼的时候,魏静晏身边的女使芦烟将顾言倾引到了二楼的雅间,“我家夫人估摸着您要到了,才让人新沏了一壶茉莉花茶。”
顾言倾笑笑,等进去就看到静晏咬着糕点,一边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也朝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好像是陈贤妃娘家的马车,问道:“怎么了?”
魏静晏皱眉道:“我怎么好像看见了陈荨?你看那人是不是?”
顾言倾听她一说,心里一咯噔,顺着她手指的那个位置看过去,确实站着一个妇人,身段欣长,大约二十岁上下年纪,紫色衫子碧罗裙,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烟眉秋目,凝脂猩唇,饶是顾言倾十年如一日的不喜欢她,依旧不得不说,这是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
“她怎么回来了?我记得她跟着杨家去了福州啊。”魏静晏说着,对阿倾解释道:“三年前,她嫁给了杨家的嫡长孙杨竖玄,前几年福州那边不太平,杨家从太原被调到了福州。”
顾言倾知道,静晏说的杨家,不是杨国公府杨家,而是自开国以来便戍守在边疆,世代有功的将门杨家,杨竖玄的曾曾祖父在开国初期被封三师之一的太保,他的曾祖父在抗辽抗丹的战役中屡立奇功,官至从一品骠骑大将军。
这是武将最高的职位。
这些年,不管是深受先帝信任的杜将军,还是赵元益信任的林将军,至多不过是三品的怀化大将军或者二品的镇国大将军,谁也没有越过杨家在将门的卓然地位。
不过赵元益在前朝和后宫,都玩得一手好制衡之术,在他登基以后,便派了林慕俞到北边分化杨家的势力,后来又将杨家从太原府调到了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