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彦讶异地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
沈溪石放下茶碗,起身道:“林叔,我想看先前那幅画!”
林承彦没有想到他是为了画过来的,亲自带着沈溪石去了林家西北角的狗窝棚子,轻轻按了一块砖,原先是严丝合缝的一堵墙,立即现出一个小门,林承彦让沈溪石在外头守着,自己从那个小门到了地窖里去,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长匣子,两人又到了书房。
沈溪石打开这幅先帝亲笔所绘的画,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目光停留在了画轴上。
花不能有丝毫的损坏,但是画轴倒是关系不大,林承彦看出他所想,帮着将画轴取了下来,果然在画轴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薄薄的黄帛,看形状有些残缺。
是一封遗诏,看着开头“吾儿元益”几个字,显然是留给赵元益的,后面写着勉力他治理好赵国,做一代明君,最下面一行沈溪石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明远伯府三房庶子溪石乃朕与沈婕妤之子,”话到了这里嘎然而止。
林承彦捏着这张残缺的黄帛道:“这张帛布是上半部分,应该还有下半部分。这是先帝的遗诏,应该是先帝故意放在这里,但是先帝应该叮嘱了心腹,在合适的时候将这封遗诏拿出来,下半部分可能就在先帝的心腹大臣那里!”
说到这里,林承彦和沈溪石的目光一对,这一瞬,他们都想到了西云大街的废墟。
承恩侯府。
七年前,一场大火烧了承恩侯府满门,满汴京城的人,上从勋贵王侯,下到普通百姓,都不明白,两代帝王颇为倚重的承恩侯府,为何遭此灭门惨案后,没有一个人有动静。
林承彦神情肃然道:“那场大火,京兆尹和大理寺那边的案底都有人故意销毁,似乎承恩侯府的大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当时经手此案的,不到半月,全都解甲归田了,我派人去过他们的家乡,也没有找到人。当时靖侯府和李国公府都有人出面想查,但是很快就收到了不知名的警告,所以我们一直猜测是宫里的人。但是具体是谁动得手,因为我们不敢打草惊蛇,所以也没有深入调查。”
沈溪石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黄帛,“是太后,和明远伯府。”
承恩侯府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先帝自幼长在太皇太后跟前,和承恩侯顾道延的感情自是不一般,在朝堂大事上素来多有仰仗。
承恩侯府的世子顾伯远身为承旨大学士,原是最受陛下倚重的,如果他没有出事,晋升为参知政事,进政事堂,是指日可待的。
顾家父子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不会对他们动手,皇后在后宫不得宠,先前仰仗的肃王府也倒了,所以没有在汴京城制造这么一场满门惨案的能力。
只有太后!
如果,是太后知道了这份遗诏的存在,且知道这份遗诏在顾家的手里。
那么太后下此狠手,便很容易理解了。
沈溪石道:“这幅画,是在翰林院的书画局里发现的,极有可能是顾伯远放在了翰林院里,另一部分,应该是在顾家,他们应该也没有找到后半部分遗诏。”不然,太后不会一直这般忌惮他。
林承彦深深望了沈溪石一眼,此事关系重大,既是让太后忌惮的,自然与家国相关,甚至会威胁到皇上的地位。可是皇上自身似乎并不甚在意,但是也没有阻止太后的行动。
沈溪石并没注意到林承彦的眼神,他在想着,顾家那场大火后,很多东西都化为灰烬了,即便是藏在墙的夹层里,也保不住,太后定然是没有找到东西,所以下令一把火烧了。
沈溪石正皱眉想着顾家的地形,忽听身旁的林将军问道:“溪石,如果你找到了,你要做什么?”
沈溪石表情一顿,很快又将画帛放进了画轴的夹层里,一边卷着画,一边道:“不做什么,奉旨行事。”太后这么忌惮,这封遗诏定然是对自己有利的。
等将画放进了长匣里,沈溪石又道:“林叔,如果这一次,我再束手待毙,我和言倾,就没有退路了。”
陛下想着将他流放到巴州,不在太后跟前晃荡,可是沈溪石并不觉得以太后势要将他置之死地的执念,会真的如陛下的意愿而手下留情。
之前陛下没有拿定主意,沈溪石不过也在观望的态度,陛下这些年待他确实不薄,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陛下站在对立面。
但是当陛下为了沈太后,舍弃他以后,沈溪石的愧疚很快便被对阿倾的疼惜压制了下去。
他不相信来世轮回这种东西,他能感知能看见的只有今生,他所求的只有,看顾阿倾的今生。
从她嫁给他,他便发誓,要给她安稳平和的一世时光。
第86章 朱阑
皇宫里, 朱阑在床上碾转反侧,一想到言倾要离京,她心里就满是不安, 她不怕陛下对他们做什么, 她是担心太后那边不会轻易收手,太后知道了沈溪石最终还是娶了顾家的女儿, 第一件事,怕不是灭了沈溪石, 而是灭了言倾。
只有顾家的人都死绝了, 先帝托付的东西才不会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她最近隐隐绰绰地查出来, 顾家似乎掌握了什么对太后不利的东西,且是先皇留下来的。
她在皇宫里待了七年,一步步成为深受陛下信任的直笔宫女, 顾家的事也终于有了一点眉目。
可是,这个时候,顾言倾回来了。
朱阑摸着脖子上小小的赭色平安扣,轻轻摩挲着扣眼里头一个小小的“柔”字。
她一直以为顾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言倾并不是顾家的幺女, 她才是,她和言倾在同一年出生。
她是二房的嫡女顾仪柔,因为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嬴弱, 常常生病,道士说她与顾家相克,不宜在顾家祖宅生长,加上娘亲又是家中独女, 所以在她三个月的时候,便被娘亲送到了徽州的朱家,交由外祖和外祖母抚养。
原本是定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就回顾家,可惜没有等到她十五岁,顾家就没有了,外祖和外祖母因为受不了独女和外孙葬身火海的惨剧,在一月内也相继病逝了。
半年以后,她在徽州遇到了游历的靖侯府世子,因为她与长姐眉目间有几分相似,所以,他每每在巷口看见她,总会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后来她知道他与长姐原本情投意合,两家私下已约定好亲事。
她告诉他,她叫顾仪柔,他当时看她的眼神深沉又悲痛,好像是唤醒了他脑海深处的一段记忆。
三天后,他才告诉她,他知道她的名字,他曾经听她的长姐提过,说有一个妹妹因身体不好,养在山清水秀的江南。
连遭亲人去世打击的她,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长姐记得她,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将她忘记了,同时也知道了顾家大火是一场阴谋。
那一年皇宫招宫女,她求着关小世子将她送进了宫当宫女。
如今已经快七年了!
林府设宴的时候,她听说贵妃想指派宫女去帮忙,求了桂圆公公,让她去了,她想见一见一心恋慕言倾的沈溪石将要娶的女子是谁。
见到顾絮的一刹那,她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在关小世子那里见过长姐的画像,眼前的人与长姐太像了,关小世子说,长姐有四分像顾家人,六分像母亲,她与长姐不过有三四分相似,而眼前的人却像足了六分,甚至比六分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