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缙推开他,对阿宝道:“此处人多,你随我来。”说罢当先走了。应生呆住,叫道:“怎可带着她!”阿宝恨恨地看他一眼,快步追上去,应生忙跟上。围观众人见三人都走了,无热闹可看,也就散开了。
三人一直行到镇外,卢缙举目望望,走到一棵树下,转身看着阿宝。应生气哼哼地道:“公子,你理她做甚!”卢缙对阿宝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阿宝咬咬唇,低声道:“我没饭吃……”卢缙叹口气,从怀中拿出两个金稞子递给她,阿宝看了一眼,却是不接。应生叫道:“你还嫌少不成!”阿宝摇头道:“不是嫌少。”她望着卢缙道:“银钱总有用尽的一天,那时我要怎么办?”
卢缙皱眉看着她,问道:“你想怎样?”阿宝用她那水盈盈的大眼睛看着他道:“求公子收留我!”
应生大怒道:“你做梦!”阿宝斜睨他一眼道:“我是问你吗?你是公子吗?”应生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卢缙道:“我为何要收留你?”阿宝忙道:“我会端茶倒水,会帮公子穿衣叠被,还会……”她努力想着自己还有哪些技能,便听应生嗤笑道:“这些我也会,还用得着你?!”
阿宝只觉这人万分讨厌,转身看着他道:“你怎能跟我比!”应生气极反笑道:“我如何就不能跟你比?你有什么了不起?”阿宝哼了一声道:“我自然比你了不起!我……”
卢缙应生主仆正准备听她有多了不起,她却又突然停下,眼珠转了几转,暗道一声好险,转眼得意地对应生笑道:“我生的比你美!”
作者有话要说: 按卢缙的出身是不能称呼他公子滴,八过我是架空,不用计较那么多。
☆、三、欺之以方
应生愣了片刻,忽而大笑道:“在我家公子面前你也敢自诩美貌?”卢缙见他二人越说越不像话,摇摇头对阿宝道:“你到底是何人?我看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为何落到这般田地?”
阿宝闻言低下了头,似极伤心,半晌后才道:“我已经无家可归了……”卢缙一惊,听她继续说道:“我娘生我时死了,我爹爹因此不喜欢我,不要我了,自小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从此不闻不问……”她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卢缙见她哭过许多次,这次却让他觉得不同,似是发自内心的伤心。卢缙轻咳一声道:“你又是为何流落在外的?”阿宝止住哭道:“外婆对我很好,可是舅舅家的表哥总是欺负我。前几天我无意中听说,我爹爹不日便要来接我回去,说我大了,要把我嫁到一个大豪门,给一个老头儿做妾!”她想到表哥说这话时那可恶的表情,不由咬了咬牙。
应生此时只觉她十分可怜,对她的厌恶之情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卢缙却在仔细观察她。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但皮肤白嫩,一双小手莹白细腻,应是生活优渥,娇生惯养之人。她说她父亲要将她嫁到大豪门做妾,想来她也是世家出身,若是寒门,只怕连大豪门的妾都做不上。他的大姐姐当年号称吴郡第一美人,多少富家子上门求娶,他父亲却一心要攀附豪门,最后将女儿嫁给了阳羡长为妾,那阳羡长也只不过是江都许氏的一个旁支而已。
阿宝哪里知道他仅凭这几句话就分析出了她的出身,接着说道:“我吓坏了,就去求外婆,谁知道……”她想到一向疼爱她的外婆说的话,才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应生急道:“你外婆不会也逼你嫁吧?”阿宝点点头,抆干眼泪道:“外婆说原就是我爹爹欠了人家的……”应生道:“你爹爹借了别人钱要拿你抵债吗?怕是还欠了不少吧?”
阿宝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也不知道!我求了外婆三天,她都不理我……若是我娘还在,定不会让他们这么欺负我……呜……”
应生是孤儿,无父无母,自幼被卢家收留,见阿宝哭的伤心,竟也有几分感怀身世,他自知嘴笨不会安慰人,忙看向卢缙,却见他正皱眉看着阿宝。
卢缙待阿宝哭声稍歇,问道:“如此你便跑出来了?”阿宝点点头。卢缙伸手自怀中拿出一个荷包,袋口打开向下,倒出了十来个金稞子,他拿过两颗交给应生,仍将其它的放回去,扎好袋口,递给阿宝道:“这些给你,快回家去吧!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因为不满父母的安排私自离家。”
阿宝一呆,忙道:“可是……可是他们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儿!”卢缙正色道:“我见你也是读过些书的,幼时启蒙难道没有学过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吗?他们这么做总有他们的考量,为人子女者遵从便可,怎能忤逆!此乃大不孝!”
阿宝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她本想博得卢缙主仆的同情,同意带她一起走,谁知竟被他训斥了一顿,还套上了不孝的帽子。她自小接触的都是随性风流之人,见卢缙生的如此俊俏,原本以为也是恣情之人,哪里会想到他竟然有这等迂不可及的想法,一时傻傻的拿着金稞子,不知如何是好。
应生却是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当下叹了口气,说道:“阿宝姑娘,你跑也不是办法,还是回去好好求求你的父亲吧。”阿宝回过神来,啜泣道:“我爹爹本来就不喜欢我,怎会听我的?回去少不得先毒打一顿,再把我嫁了。”
应生见她眼睛鼻尖哭得红彤彤的,配上圆圆的小脸,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可爱,心中大为不忍,看着卢缙道:“公子……”卢缙不为所动,阿宝哭道:“我本来是带了银子的,我……我没有一个人……出过门,不知道在外不能让人看到钱财……我本来准备渡江的,谁知竟被人抢走了荷包,还差点被卖了……我装晕才伺机逃了出来。”
卢缙紧抿着唇听她说完,料她所言应该非虚,她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确实引人注意,想必是吃了亏,才打扮成乞儿模样。若就此让她离去,看她这样是绝不会回家的,万一路上再遇危险,岂不是他的罪过。
他兀自沉思,阿宝已将金稞子还给应生,对卢缙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一饭之恩阿宝日后定当报答。”说罢转身就要走。应生急忙叫道:“你……你要去哪里?”阿宝回过头,扁着嘴道:“不知道,真要无路可去,就……就去找我娘吧……她总不会嫌弃我的……”
应生一愣,道:“你娘不是死了吗?你……你……”他转头看向卢缙道:“公子,她要寻死啊!”卢缙知道阿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也知道让她独自离去确实不妥,他叹了口气想道:“圣人有云,君子当扶危济困,她离家是不对,可我若就此撒手,岂不是弃她于危难之时,有违君子之道。”
他想了想,对阿宝道:“我本来应该将你送回家才是,只是我要赶着上京城,你若不着急,便随我一同去,待我事办完了,再将你送回去,如何?”
阿宝大喜,忙道:“多谢公子!您真是大好人!”心道:“我先随他到京城,然后再甩了他,他能奈我何!”越想越开心,不禁又对卢缙作起揖来。卢缙见她不伦不类的怪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宝抆干眼泪,牵过马对卢缙道:“公子,您上马!”卢缙失笑道:“我不是要你做这些的。”阿宝笑道:“我总不能白吃白住呀,这些小事儿我都会干。”应生见卢缙同意收留阿宝,也颇为高兴,此时又忍不住与她斗起嘴来:“这是我的活儿,你抢什么!”
卢缙笑着正要上马,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你要怎么走?”阿宝和应生俱是一愣,卢缙道:“我们只有两匹马……”阿宝恍然大悟,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公子放心,我会骑马,与他一骑便可。”说着指着应生。
应生脸色一变,果然便听卢缙道:“不可!男女授受不清!”阿宝一愣,她在家中常与表哥共乘一骑,从未想过男女之别。她已有些了解卢缙,知道若反驳他,定然又要招来一番说教,当下道:“那么公子你二人共骑一匹?”说完自己先摇摇头道:“也不可,旁人怕是会说你们是断袖。”
应生扑哧一笑,卢缙板着脸斥道:“口无遮拦!”阿宝吐吐舌头,指着应生道:“那便这样,把他的马给我骑。”应生忙道:“那我呢?”阿宝睨了他一眼道:“你自然是跟着公子后面跑啊。”应生大怒,对她的好感荡然无存。
阿宝见他不愿,无奈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好你们骑马,我跟在后面跑了。”卢缙叹口气,对应生道:“你将马给她骑。”应生不满地叫道:“公子!”卢缙道:“她是女子,原就该照顾些,我陪你一同走,到前面再买匹马就是。”说罢牵着马举步向前走去。
应生忙追上他,自他手中接过缰绳,卢缙回头看去,阿宝已纵身上了马,姿态优美大方,一看便知颇有些功底。他几不可察地皱皱眉,对她的出身越发好奇。他的几个姐妹均是闺阁淑女,莫说骑马,走路都是斯文碎步,难道如今豪门世家已不是这般教养女儿了?
阿宝哪里管他怎么想,欢欢喜喜地骑在马上,心中想道:“难怪书上说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便迂腐不堪,却不是假正经,比起那种自诩风流的浪荡子,也不知要好多少倍。”
好在江东富庶,人口稠密,三人走了半日便又来到了一处集镇。卢缙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令应生去买马匹,自行带着阿宝回到房中。
阿宝见他要了两间客房,知是给她留了一间,待行到房门口,正要与他道别,却听他说道:“且慢,你随我来。”当先推开门进入房中。阿宝忙跟着他进去,顺手关上房门,卢缙一怔,看了她片刻,叹口气,又去将门打开,说道:“你是女子,与外男相处要多留几个心眼儿,此时不可关门。”
阿宝只觉他甚是麻烦,嘟囔道:“不是你叫我进来的么。”谁知卢缙耳力甚好,竟然听见了,正色道:“我正要说你,我叫你进来,你应当先问问我有何事,怎能想都不想便随我进了房……”
阿宝忍不住打断他道:“难道你会对我做什么?你又不是坏人!”卢缙一滞,他本想告诉她世间险恶,身为女子应有防范之心,被她噎得不知说什么好,心中暗暗奇怪,难道她家中长辈从未教过她这些?
他摇摇头,打开行李取出纸笔,放在阿宝面前道:“你给家中写封信,说明你现在身在何处,要去哪里,何时回去,以免他们担心。也许他们会来接你也不一定。”阿宝又是一呆,半晌说道:“公……公子,我……我是逃家啊!”卢缙看着她道:“我迫不得已才带你同行,你若不写,便不要随我一起!”
☆、四、自取其殃
阿宝无法,只得接过笔坐在桌边写了起来,不到半刻便将信写好,递给卢缙。卢缙见她行文流畅,言简意赅,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其漂亮,不由点点头,暗道:“不愧是世家千金。”当下问道:“你家在何处?”阿宝不答反问道:“你要如何送这信?”卢缙道:“多给些钱财,请驿站代为送达。”阿宝道:“驿站不是只为官家送信吗?”卢缙笑道:“所以要多给些钱财。你家在哪里?”
阿宝撇撇嘴,报了一个地址,卢缙一愣道:“你家在蜀中?”阿宝道是,卢缙将信将疑,益州离此何止千里,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走到这里。
阿宝见他不再说话,打声招呼便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后窃笑。又过了一会儿,应生前来唤她吃饭,递给她一套男子衣裳道:“公子说让你明天换上。”阿宝看了一眼,嫌弃地接过,应生见到她的表情,只觉火气“腾”得一下便上来了,忍不住说道:“这是我最好的一套衣服,你莫给我穿坏了!”阿宝大惊道:“竟然还是你的旧衣服!?”她在家中莫说旁人的衣服,便是自己的衣裙也不会穿过两季,正要扔还给应生,转念一想,她连肮脏的乞丐衣裳都穿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忍受的,何苦为了一件衣服得罪卢缙主仆,当下挤出一丝笑容接过。
第二日,卢缙主仆刚出房门,便见阿宝站在门口等着,应生的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大,袖口裤脚均挽了起来,应生扑哧一笑,对卢缙小声道:“她起的倒是早。”卢缙心知阿宝定是怕他们丢下她,是以早早等着,微微一笑并不点破。
三人吃过早饭离开客栈,向西北行去。应生问道:“公子,日子尚早,咱们要不要去庐江看看热闹?”卢缙摇头道:“不必!”阿宝忙道:“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帮人虚情假意穷客套!”应生没好气道:“你又知道?”阿宝不服气,正要说话,见卢缙也看着她,心中一紧,忙改口道:“想也知道啊,非亲非故的,为何都要巴巴得赶去为老夫人贺寿?难道真是为了老太太么?!”
卢缙看着她道:“你如何知道到庐江是为了看老夫人作寿?我们并未曾提及。”阿宝一愣,忙道:“那……那个我一路过来,看到好多人带着东西,都说去庐江给什么老夫人贺寿……”说着怯怯地望着卢缙,卢缙点点头,不再逼问。
三人一路向北行去,这日到了山桑县,阿宝骑了一天的马,浑身无力,远远望见路边有青旗,高兴地说道:“公子!有酒家!”也不待卢缙反应,当先打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