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王眸中精光一闪, 淡淡问道:“此事, 顾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毓王是彰德皇帝第六个儿子,其母原是宫中的容嫔。容嫔貌美,初进宫时极得上宠, 不出两年的功夫便生下了六皇子。彰德皇帝龙心大悦,要封她为妃,招来了柳贵妃的嫉恨。
柳贵妃是齐王的生母,多年圣宠不衰,自打王皇后过世之后,更以宫中次后居之。她见容嫔母子极得皇帝喜爱,唯恐其威胁到爱子皇位,便设计构陷容嫔,诬陷她玩弄巫蛊,魅惑君王,毒害太子。容嫔进宫不久,根基不牢,哪里是她的对手。
人证物证俱全,她有口难辨。彰德皇帝听信了柳贵妃的谗言,雷霆大怒,下旨处死了容嫔,自此也对六皇子冷眼以待。
那六皇子自幼竟是在皇家寺庙里长起来的,他年龄渐长,人事已知,见多了人情冷暖。又看宫中柳贵妃母子气焰猖獗,情势又诡谲多变,自料在京城难有作为,便自请去了封地。
彰德皇帝对这个儿子自来不喜,便将西北一带的冒城给他做了封地。西北苦寒,又常有兵事,朝中众臣皆道这六皇子今生已然无望。只是柳贵妃却依旧不能放心,时常派了探子往冒城打探消息。探子回信,言称毓王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往来皆是浪荡子弟。便是在西北之地,毓王府中竟还养着数十名江南美女,其荒淫不羁之态,不可名状。
柳贵妃听了这消息,方才放下心来,再不管这个六皇子,一心一意经营京城。
顾思杳却知晓,毓王不过是韬光养晦之策,他在西北暗中经营自己的势力,将民心军权牢牢捏在手中。上一世,毓王便是凭借西北奇兵天降,剑指京城,逼迫其他三王让位,就此登基大统。
毓王算是一位有为之君,然而此举日后青史留名却是一桩瑕疵。且逼宫上位,后患无穷。
顾思杳按下这些前尘旧事,看着眼前这位少年王爷。这六皇子如今尚且年少,遇事仍有几分沉不住气,听了自己的言语,神情虽未大变,但眼中却已有防备之色。
他微笑开口道:“在下生长于江南,有人采买大批粮食,心生好奇,自然打探一二。”
毓王淡淡说道:“顾公子这好奇心未免过于旺盛,竟都打探到万里之遥的西北去了。”
顾思杳浅笑不言,那毓王又道:“西北旱灾,百姓苦难深重。本王既在西北,自然一尽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
顾思杳亦不戳破,淡笑道:“所以在下倾慕王爷仁义,并未说错。”
毓王却不想再打这哑谜,皆是聪明人,有些事是不必明说的。他当即问道:“为何是本王?”
他是个闲散王爷,除却身边几个心腹亲信无人知晓他胸中壮志。
近日清明将近,他禀明了朝廷,来江南为母亲扫坟。朝中只道他借此时机,来江南寻欢作乐,也无人理会。
毓王到了江南,便暗中打探齐王人事,又看有无可用之人。便在此时,他收得了顾思杳的礼。也是因这份礼,他愿见顾思杳一面。
旁人即便要讨好他,所赠也不过是宝器玩物美女之流。这顾思杳送的,却是一刀纸,澄心堂纸。
澄心堂纸乃是南唐后主李煜推崇之物,纸张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有诗句写其“触月敲冰滑有余”,乃是毓王心头所好。
这份礼,显然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顾思杳于他这个闲散王爷,是打探许久了。他倒也想来瞧瞧,这顾思杳到底打什么主意。
交谈之下,他察觉这顾公子竟有襄助之意,不免更为好奇疑惑,襄助他这么一个失势王爷,又有何好处?
顾思杳看着毓王,一字一句道:“在下先前有言,毓王仁义,在下倾慕。且……”他微微一顿,又道:“在下母亲早逝,亦是在继母手下长大的。”
此言戳中了毓王心事,他面色微沉,默然不语,良久方才道:“如此,本王知道了。”说着,向顾思杳淡淡一笑:“往后,就请顾公子多多指教了。”
他的确需要在江南发展势力,以来牵制与监视齐王。这顾思杳做事调理分明,精明干练,沉稳精细,又颇具城府,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何况,他亦是在继娘手下长大,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意气相投了。
顾思杳亦淡笑颔首:“毓王爷高抬在下了。”
如今的毓王,还不过是一届少年,尚且好对付。日后称帝,却是一位杀伐决断的狠戾帝王。然而他手段虽狠辣,却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也并未行出鸟尽弓藏之事,顾思杳也就放心趋附。
两人举杯碰盏,各自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顾思杳放下酒盅,眸色深邃,他需要强大的势力,只有如此,他才能护她周全,才能……得到她。
想起姜红菱,他不禁忆起先前一幕,寡淡清隽的脸上现出些许愠色。
章姜两家是世交,此事他是一早就知道的,然而他却并不晓得章梓君这厮对红菱竟然有情。
既然爱她,又为何坐视她嫁来冲喜?上一世,红菱在顾家守了六年的寡,最终被溺死井中,这厮又在何处?
想起适才的情形,那刘家姑娘显然对这章梓君颇为有情。刘玉燕曾同顾念初定亲,刘家的事情,顾思杳也略知一二。既有这么个门当户对的表妹在,章家的长辈大约是不肯让章梓君去低娶姜红菱了。
顾思杳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这种会屈从于世俗的懦弱男人,又凭什么去爱她?
姜红菱同着顾婉等人走至荷风四面亭,苏氏正同宋夫人闲话家常。
苏氏对这位京城归来的亲家夫人甚是巴结,满嘴的阿谀奉承。宋夫人听的乏味无趣,她本就看不起如今的顾家也就越发瞧不起苏氏这副作态。
眼见儿子归来,宋夫人温婉一笑,问道:“玩的开心么?”说着,看宋明轩额角沁汗,便取了手帕替他抆汗。
顾婉走上前来,挽住苏氏的胳膊,低低道了一声:“母亲,方才我们遇见刘玉燕了。”
苏氏脸色一沉,问道:“遇见她又怎样?”顾婉却没有言语,只是看了宋夫人一眼。苏氏心中会意,也未再多问,按下此事,只笑道:“玩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坐下吃杯茶,有家里带来的点心。”
众人落座,苏氏便吩咐家人取了食盒上来,摆上了四盘点心:葱油酥卷、藕粉糖糕、枣泥山药糕、山楂锅盔。四样皆是冷食,颜色清淡,极应清明时节。
宋夫人浅笑道:“今日清明,顾夫人竟没预备艾草果子之类的节日点心?虽是个玩意儿,到底也是个意思。”
苏氏因女儿不能吃艾草,便不曾吩咐厨房备办。听了宋夫人的问话,恐她知道了女儿这桩毛病,心生嫌弃,也不好说,只是一笑不曾答话。
那顾婳忽然娇声娇气道:“我倒是做了些青团子来,有枣泥馅儿的,也有豆沙馅儿的。伯母与明轩哥哥若是不嫌弃,就尝尝?”
众人皆是一怔,宋夫人却含笑说道:“这位是顾三姑娘吧?原来顾三姑娘小小年纪竟会自己做点心,又是世家小姐的出身,这等贤惠勤快,真正难得。”
顾婉听未来婆婆夸奖顾婳,自己又不曾做点心带来,这话倒似是在说自己不够贤惠,心里甚是不舒服,但又说不出来什么。
顾婳吩咐丫鬟送上来一只小竹篮子,亲手自里面取出一个个的团子。那团子皆以油纸包着,小小巧巧,剥开油纸,里面的团子翠青碧绿,甚是可爱。
因是顾婳亲手所做,众人便都吃了几口。这团子嚼在口中,软糯中又带着较劲,艾草清香合着糯米香气,里面的馅儿也炒的甚好,还放了糖桂花,甚是香甜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