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同宋旺两口子不同, 他只是本方一个泼皮,哪里见过豪门公府里的手段,被顾思杳一盯, 身上打了个寒噤,便也顾不得其他,脱口就道:“并没谁给我什么好处,我同宋家这两口子是老相识了。端午前六日,宋大叔过来寻我,说知道我欠了赌债,有个好差事问我干不干。我因问他是什么事,他便说是有个不识好歹的女子,缠上了宋家的少爷,要花钱雇我污了她的清白,好叫她知难而退。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小的哪里敢干?奈何宋大叔又说厚与我银两,又说是宋家夫人许下的,担保我没事。小的也是没米下锅了,鬼迷心窍,答应了下来。我又怕他赖账,叫他写字据给我。宋大叔便拿了一张字条过来,这字据如今还在小的身上,老太太且拿去看,看小的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话才说完,便有顾家跟来的家丁,上前自他里衣之中果然搜出了一张字条,便递交给了顾思杳。
顾思杳是早已见过此物,不过为了取信于人,依旧放在这赵立身上。
他不接那字条,只低头扫了一眼,便说道:“呈给老太太瞧瞧。”
那家丁依言,将字据呈到了宋家老太太跟前。
宋老太太接过字条,瞧了一眼,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愈加阴沉,只见那字条上果然写着今与赵立银两一百,暂付四十,事成之后再付六十云云,底下落款竟是宋夫人的亲笔签字。
她几乎气的背过气去,这妇人行此龌龊事倒也罢了,竟还留下这样大的一个把柄,叫她如何收场?!
原来,彼时宋旺留个心机,他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将来闹穿出来,顶上的人只怕要拿他出去顶缸。便趁宋夫人某日事多热乱之际,跟她说那人没有字据不肯行事,宋夫人那日也是忙晕了头,又满心急着退掉这门亲事,听他言说如此,又看拿来的字据不过写着银钱等事,也就签了。
谁知今日,竟成了证据。
宋旺的浑家见拿出此物,只当事已至此,为将功赎过,连忙嚷道:“确有此事,那银子也是端午前两日,太太吩咐我开箱子取的银子。这笔银钱没敢走官中,是用的太太的私房。太太屋里另有一本小账,单记录她房中的银钱往来。那账簿平日里是太太的陪房晓春收着,搜出来看过便知分晓!”
宋旺也夹在里面,说了两句。
众人七嘴八舌,倒也把当日的情形讲了明白。
宋夫人见了那字据,已是面无血色,又听揪出了私账等事,更是眼前发黑,双膝一软,跪在宋老太太座前,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老太太气的发昏,斥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宋夫人泪流满面,好半日才泣诉道:“我也是为着轩哥儿的前程着想,方才行此下策。之前老太太也说,顾家日薄西山,要我想法子退掉这门亲事,奈何顾家忒也难缠,几次三番不能成功,所以我才……”
她话未说完,宋老太太当即喝断:“住口!你这个狠毒的疯妇,竟然能对着没过门的儿媳行用这等毒计!我们宋家,一向是良善门第,怎会讨了你这样的媳妇?!”说着,便向底下人道:“都还杵着做什么?!将这疯妇拉下去,暂且关在上房,等族规处置!”
宋家堂上那些家人,早已呆若木鸡,听闻这一声,才如梦初醒,连忙一拥而上,将宋夫人按住。便有机灵的,拿手帕堵了她的口,扯扯拽拽,将她拉了下去。
连带着,将宋旺两口子也押了下去。赵立并非宋家人,便还丢在堂上,暂且无人理他。
顾思杳冷眼看着,但堂上清静,方才走上亲去,向着宋老夫人躬身作揖,说道:“还请外祖母主持公道。”
宋老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外孙,女儿过世多年,他竟已长成了这样一个俊秀挺拔,卓尔不群的男子。如今,还带着人,到外祖家中来闹了这样一场故事。
退掉顾家这门亲事,的确是宋家上下的共识。然而她也不曾想到,宋夫人竟会弄出这样的事来,还闹到如此地步。
良久,宋老太太方才开口道:“思杳,想要个什么公道?”
顾思杳唇角微弯,眸色冰冷:“亲事,是一定要退的,只是由头不能出在我顾家身上。”
宋老夫人听出弦外之音,微一犹豫,便点头道:“这却罢了,婉姐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没道理要她名声上再吃亏。”
顾思杳又道:“再来,便是舅母。不知外祖母,打算如何处置?”
宋老太太眸光微闪,说道:“思杳,她到底是你的舅母。”
顾思杳浅笑道:“婉姐儿,也是我的堂妹。”
宋老太太面色微冷,又道:“你顾家同你外祖家中,都还要留上几分的薄面。”
顾思杳微笑:“倘或当真见了官,顾家固然名声受损,但外祖家中只怕再也没有人家敢来结亲了。”
宋老太太眼角微抽,顿了顿,问道:“你到底要怎样?”
顾思杳淡淡说道:“孙儿也不敢怎样,只是请外祖母主持公道。”
宋老夫人听到此时,已然明白他言下之意,闭目叹息了一声,方才说道:“罢了,你且回去罢,告诉你家老太太、老爷太太并婉姐儿,宋家对他们不住,必定给他们一个交代。”
顾思杳耳闻此言,情知目的已然达到,当即拜辞,带了一众家人,押着那赵立,出门离去。
宋老太太坐在位上,看着这个外孙来去宋家,如入无人之境,在堂上发号施令,全然不将自己这个外祖母放在眼中。适才他虽口口声声请外祖母主持公道,实则语含威胁,自己但不顺他心意,他竟要两败俱伤。她心中恚怒不已,面色是越发的冰冷阴沉。
顾思杳回至府中,吩咐了两个心腹家人几句,将这赵立押与楚梦昭处置,自己便回了坐忘斋。
回到住处,他在书房静坐了片刻,想了想近来之事。
宋家并非顾婉良配,这门亲事退便退了,他也从不指望着依靠姻亲裙带,来为自己谋求前程。
顾婉与他兄妹情分其实甚浅,但这桩事伤了顾家上下,这口气不讨还回来,那也未免过于窝囊。
他今日话已说到,宋老夫人的意思也已明了,此事便暂告一段落。
宋家上一世保的毓王,故而改朝换代之后依然是锦绣繁华。但其时毓王已然起事,宋家也不过是趁势而为,最终混了个从龙之功。然而今生变数如何,还未为可知。
了却顾婉的事,他不由想起了尚在侯府那边的程水纯。
程氏如今已同死人无二,程家却还不死心,竟而故技重施,连着脸面伦理都不顾了。
那程水纯既然如此想进顾家做妾,他也就成全了她。
窗外阳光明媚,顾思杳的眼底,却唯有一片冰冷。
隔了两日,宋家那边便送了退亲贴来,缘故却是宋明轩身有弱疾,怕拖累了顾家小姐。
顾王氏托病不出,苏氏也被圈进了起来,顾婉是未出阁的姑娘,自然不好出面,顾文成却不想理会此事,竟是姜红菱出面,收了退亲帖。
又过两日,却听外头传来消息,说宋家的太太夜间忽然呕血暴毙,宋家对外称是染了恶症。
那赵立的尸身,在城郊一条河沟边被人发现。乃是左近一乡民下河摸鱼撞见的,尸体却已是泡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