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2 / 2)

莺莺传 夏天的绿 3907 字 2天前

赵蓉蓉四周看了看,确定窗户底下没人,这才慢慢小声道:“你们年纪小,家里的事情听的不多,不知道这件事儿。我也是有一次听周卖婆不小心顺口漏出来的,咱们奶年轻时候是个回头人。”

回头人的意思就是以前成过亲,如今是再嫁之身。

赵芹芹懵懵懂懂,赵莺莺却明白了,长长的‘哦’了一声。然后听赵蓉蓉继续道:“咱们奶原来是扬州底下农家的女儿,年轻时候嫁的也是村里知根知底的人家,据说那家人就姓张。本来日子过的挺好,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人的事儿实在说不准,那张家爷爷说没就没了。”

赵莺莺猜到了,这张家的男子想来不是死了,就是把方婆子给休了,不然后面也就不会有自己爹爹伯伯们出生的事儿。不过按照婚嫁这件事儿来说,估计应该是死了。一般情况下,穷人家是没什么人家休妻的,因为娶亲是很贵的。

何况方婆子在张家还生儿育女,这就更不能休了。

“奶那时候有儿子,按理说应该立得住的。只不过一个寡妇养活儿女十分艰难,她就跟着她干娘学了接生婆的手艺。后来靠这门手艺讨生活,不知怎么的就遇上咱爷了。”

后来的事情不要赵蓉蓉说赵莺莺也猜得到,那时候的方婆子必定只有二三十,少女嫩妇的,若是没遇到可心的人也就算了。遇上了,那还守他做什么!

改嫁是理所当然的,至于带着孩子改嫁?那是不现实的。因为赵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若是为了自家孩子省吃俭用那也就算了,偏偏不是。

实际上张家也不可能让方婆子带着孩子改嫁——那是家人死绝了的人家才做的出来的。张家的宗族在当地是很有名气的大宗族,丢不起那个人。最后是方婆子的三个孩子带着方婆子和自家早死的爹留下的一点钱,在众多宗族亲戚家讨生活。

大约就是这家吃一顿那家吃一顿,吃百家饭长大就是了。过的当然不好,不过总算没有饿死。

一开始方婆子还会挂念自己在张家的儿女,偶尔托人捎东西去乡下。但是时候长了,在赵家的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她有多少关爱也渐渐淡了。转而把所有的关爱都放在赵家这边的几个孩子,一转眼已经十几二十年没有联络过了。

这样看来方婆子绝对不是一个绝好的娘,不过赵莺莺没办法苛责自己的祖母——他们都是最普通的人,养活几个孩子已经极不容易了。至于说前头留在乡下宗族里的孩子,不是不想,而是想不起,不敢想,想了也没用。

难道想了就可以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吗?难道想了就有钱可以供养吗?都不可以,所以索性别想了。然后一晃许多年没见。

而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许多年没有联络的人为什么会上门?赵莺莺估计是有了难处,而且是天大的难处。

赵莺莺猜的不错,来的两个大人,方婆子真正的长子张牛河真正的长女张大姑就在和方婆子道:“娘,您是没看见,老家那边可是真的难!这些年来我们从来没上过门,如果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今天又何至于?”

去岁年景不大好这件事方婆子是知道的,因为那段日子扬州的米价上涨了不少,许多人家还囤粮防范两家大涨来着。不过最后粮价也没有涨到骇人的地步,因为灾害并不太大,再加上后来运来了安南那边的米粮十分充足,立刻缓解了危机。

但是这件事在农家却是伤到了本里,至少张家兄妹三家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当时这种影响并没有发作下来,只不过比平常省吃俭用一些而已。但到了今年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这种影响就显现出来了。

青黄不接,指的是三四月间庄稼还没有成熟,陈粮已经吃完了。这段时日从来都是农家最难的时候,今年对于张家三兄妹家却是难上加难。眼瞅着四周能借粮的人家都借遍了,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来自扬州城里的消息。

“你们还忙着借什么粮!”有从城里卖力气做活回来的人对张家兄妹笑道:“我在扬州见到你们娘了,她如今也当上‘太太’了!我亲眼看见几个布庄的小伙计这么叫她。后来去问布庄的伙计,他说他们老板和‘赵太太’家的老三有生意往来。”

“你们说说看,这是不是发达了?和布庄老板平起平坐生意往来,那一定也是一个老板。有这样的老板当弟弟,你们上门打秋风,哭一哭求一求的,好意思不表示表示?”

这话听的赵家兄妹意动,早些年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去找在扬州城里生活的亲娘。只不过听说她的生活也不好,就歇了这份心思了。谁都知道那是一张干帕子拧不出水来,那又何必下力气呢。

却没有想到,早就不抱希望的亲戚这时候忽然给他们一个惊喜。三兄妹一齐商量起来,望着各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又摸摸瘪了的肚子,最终一致决定到扬州城里打秋风再说。

兄妹三个是老大张牛、小妹张大姑来带着张虎一个最小的女孩子来到扬州,至于老二张虎他就留在家里照顾张牛一家和自家的妇孺,免得家里没个话事人,失了主心骨。

刚进扬州的时候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往那边走,唯一知道的是自家亲娘家住太平巷子。打听了又打听这才寻摸到这里,这时候他们已经在扬州城里耽搁了两天了。

带来的最后一点儿干粮早就吃完了,晚上没钱住店,都是桥洞底下应付过算了。这时候真是又脏又渴又累又饿,哪怕是不认识的人的饭食也敢上手了,何况是亲娘家的——总不能送几个亲生儿女去见官吧?

一开始说的好好的母子母女抱头痛哭,张牛张大姑还把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拉出来给方婆子看:“娘,二哥要守着家里没办法来看您,这是他小闺女张秀秀,带她来看您就像是二哥来看您一样。”

小姑娘很有一些机灵劲儿,立刻给方婆子磕头:“奶!爹在家可想您了,一直说没办法给您尽孝,这一次他来不了只能让我来,来的时候他一直在村口掉眼泪!”

方婆子哪里听的这种话,立刻哭了起来。

张大姑开始还觉得一切都好,便笑着问道:“我那三个弟弟在哪里?我倒是听说他们发达了,本来不好意思见他们的。后来一想,娘的好品性教出来的弟弟一定个顶个的不差,定然不会嫌弃我们这些穷亲。”

本来方婆子正伤心落泪来着,听到张大姑说这个,忽然就明白了一些什么。静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三个弟弟早就分家了,你大弟弟和二弟弟住在前面一所小院。我随你们三弟弟,如今就住在这里。你们三弟弟刚刚饭桌上是见过的,至于大弟弟二弟弟,真想见,我引你们去就是了。”

张牛和张大姑带着张秀秀跟着方婆子走了一圈,算是把这边赵家人给认全了。但是越走越心凉,之前传消息的人说的好花好叶的,只把赵家这边夸成了真正的富贵人家。他们来了之后才晓得,差着好远呢!

老大老二那边就不说了,房子住的比他们乡下人还逼仄。也就是用上了砖瓦,这才显得是城里人家。至于吃穿之类,是比乡下地方强一些,但看光景一望便知,都是手头紧的人家。连说殷实也难,更不要说富贵了。

只有老三家强一点,确实开着一个雇人的染坊。家里住着一个大院子,家里人穿的似乎也好一些,但是这离着富贵不也差很远?

但是没有办法了,死马当做活马医。眼前能够指望的也只有这老三家了,于是张牛和张大姑便又跟着方婆子回到了赵吉家的小三进院子。

这一回他们开始说些实在的。

“娘也知道,这时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和大哥二哥家咬着牙省出口粮做种子,毕竟种子耽搁不得。但是到收成之前的口粮就犯难了,我和大哥二哥都是管人去借的。可是周围的乡里乡亲都是一样的遭难,一样的穷苦,谁家能接济谁家。没办法了,现在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娘。”

“......知道这不应该,这么大的人了,但是难啊,真难啊。若是不来找娘,家里就只有三条路。一条是饿死,另外一条是借高利贷,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再说,最后一条是卖地。”

说一条方婆子就摇头一次,她是农村姑娘出身,当然知道这些事。饿死那是万万不能的,至于说借高利贷,那玩意儿则是饿死也不能借。到后头利滚利,生生得被这个逼死!

卖地也是不成的,乡下普通人家积攒土地不易,不知道怎么干活才有钱置下了自己的土地。现在卖了地以后耕种什么?地主家的地租那样高,全年辛苦也只能混个肚饱而已。

“是难。”方婆子跟着道。

张大姑大喜,以为事情就可以顺嘴说下去了,便道:“娘,你这一回就帮帮大哥二哥和我。你现在在城里享福了,我们还在乡下挨饿——这当然不是您的错儿,但您于心何忍?”

方婆子是真的有心帮过去几个儿女的,有些事情不在眼前的时候可以当作没有,但是出现在眼前之后就不能装作没看见了。现在就是一样,张家兄妹没有上门之前方婆子可以不记得也不心疼,但是上门来出现在她眼前了,她就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了。

但是问题是方婆子并不是当家人,不要说当家了,就是一点私房也被赵家二房抠走了。如今想要帮助张家兄妹,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想着她又看向王氏,刚想张口,王氏便道:“娘,我去做饭,吉哥和蒙哥儿也要下工了。”

王氏转身就走,让方婆子想说的话没处说,只能手停在半空中,呐呐地不能言语。

张牛皱了皱眉道:“原本不该我说这话,只不过今日既然见到,当大哥的便多一句嘴。娘,你给弟弟纳的这一房媳妇不好,在我们那里哪有这样对婆婆不尊重的?我看我这弟弟家业也不错,您做什么不替弟弟休了这个不贤的,另外聘一个好的?”

其实张牛见过什么休妻的事情,穷苦人家几乎没有休妻这个勾当。不过他听过说书先生说书,看过乡下唱大戏的唱戏,里头不都是这样?有家业的人家娶得起媳妇,但凡妇女有个不恭敬不顺从就要休了的。所以那些媳妇都是极听话极温顺的,这也是他们兄妹一开始只招方婆子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只要拿住了方婆子,其他的事情那还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