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到底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筹谋把赵嘉嫁出去的事情, 只不过这件事经由王婆子的口说出,在她的心里算是留下了影子。只等着日后,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 重新被提起。
而赵嘉母女三个在赵嘉的话,一应事情都要惦记。譬如说今年入冬前就已经备好了冬日屋内取暖的木炭——扬州处于南北交汇处,四方杂处, 有像南方一样睡床的,也有在家里修炕的。
赵家是要睡床的, 所以取暖就只能指望烧炭了,这木炭在入冬之前就会准备的妥妥当当。只不过今年出了一个意外, 赵嘉母子三人到来, 之前准备的木炭就不够了。之前事情忙, 这几天闲下来了王氏才得空处理这件事。
因为要的量也不多, 王氏并没有亲自去买炭, 只让李妈妈和牙行老板说一声, 给派个小伙计送来就是了。于是一家人正在堂屋里烤火做针线的时候,送木炭的小伙计如约而至。
足足两大麻袋的木炭, 只供应东厢房一间屋子的冬天的话,肯定是够用的。
王氏不大会看木炭的质量, 便让赵莺莺去看看。赵莺莺略微看了一下色泽,有敲了敲听声音,觉得还不错,便对王氏点头——这些木炭当然不是什么完全无烟,而且还有香味的高级货。但是相对于买不起木炭, 以及只买的起一种烟很大的大黑炭的人家,这已经算是很好了。
只要不是太凑近,一般不会觉得熏人。
赵嘉看赵家明明堆了一大堆炭还要买炭,有些不解。方婆子便给她解释:“你们那屋子不烧炭?这是原本没计划上的,当然要补足。”
赵嘉挪了挪烤火被下的手,笑了一下,不当家的时候人总是会忘记这种事的。而且买炭这种事,实在是她从来没想过的。
原先在鲁地的时候,乡下地方很少有人家买炭,自家都是烧柴火的。偶尔用炭,那也是平常烧柴积攒下来的,并不多。而且山东烧炕的地方多,她生活的那个村子所有人家就都是烧炕的。这样的话,一般过冬也就没有问题了。
王氏并没有给小伙计银钱,小伙计也没有要钱,转身替赵家把木炭堆进了柴房,拱拱手就走了。这可不是他们都忘了,而是如今赵家也算是有家底的人家了。而这种有家底的人家每年在牙行的开销就会明显增加,而牙行也很信任他们。
所以他们的账目一般不会现结,而是逢节开销。上次赵家结账已经是中秋节的事情了,下一次就应该是年前。
等人走了,王氏又继续算这个月的家账,似乎是想起什么来了。与方婆子商量:“今年的冬衣因为忙蓉姐儿出嫁的事情一直拖着没做,后头又因为小姑来了,家里又是忙乱了一回,我竟给忘了。如今再不能拖了,待会儿让李妈妈去铺子里买些棉花,咱们一家人把冬衣做了。”
若是以前,王氏是绝不会把做冬衣的事情忘记的。因为以前家里紧巴巴的,冬衣也是应付一年是一年。所以凡是要做冬衣,必定是以前的冬衣再不能穿了,急等着新冬衣。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忘?
但是现在不同,现在的每年每季都会做衣裳,有的时候还不只一套。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存在急等着一件衣裳穿。若是手头事多,忙昏了头,确实有可能忘记。
方婆子点头,然后王氏又道:“今年年景不错,棉花比往年稍微便宜一些,又加上小姑外甥女她们第一年来,就都给做两身冬衣,您看怎么样?”
方婆子有些心疼花费,不过这钱也不是浪费了,而是给一家人吃了穿了。因此在心疼之后,她还是点头同意了王氏的打算。
到了第二日,李妈妈买了棉花回来:“太太,这是今年的新棉花,晒的也好,特意看了又看才买回来的。做袄儿给絮上,最合适不过!”
李妈妈没来赵家之前家里就有种棉花,所以看棉花上很有一手,她的的眼光王氏是信服的。于是回房取了好些尺头出来:“这针线活儿上的事你们就各自自己去做,我这里只把尺头分一分。”
有的大户人家会让裁缝到家里来专门做衣裳,赵家还没到那份上,都是自家自己做衣裳。
王氏拿出来的尺头有棉布的,也有绸缎的,有仅仅只够做一身衣裳的,也有一整匹的。赵嘉见自己赶上了这种好事,心里暗自窃喜。这时候又见要挑布料,当然不肯落于人后,立刻挤到了桌旁。
王氏指着桌上的料子:“一人做一身绸的一身布的也就是了。”
说是布的,但却是细布,对于一般人家来说,也是好料子了。
王氏这样说,先挑出了两块深蓝色的毛青布和一大块的靛青色暗纹缎子,然后放到了一边——这是要给赵吉和赵蒙两个做衣裳的。然后又挑了一块大红色潞绸和一块褐色的松江细布,这是给赵茂做衣裳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就算是男孩子也该穿的鲜艳。
然后就退到一边让方婆子先挑,方婆子作为婆婆,也是这个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自然不必说。伸手就拿了一块紫褐色的湖绸和一块酱色的棉布,她年纪大了,相当自觉地选这些老颜色。
之后王氏就让赵嘉来,毕竟她是小姑,也是客。只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赵嘉母子三人其实是要长住赵家的,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们并不是客人了。如果赵嘉懂事的话,就应该先让王氏这个当家主妇来。至于说王氏受不受,这要看她怎么想了。
但是赵嘉却连一句推脱都没有,立刻上前挑起布料来——好吧,这也不算什么了,大概她还想着自己是王氏的小姑子,她迁就自己是理所当然的。而且王氏既然让了她了,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月娥、雪梅,你们过来挑一挑,看看喜欢什么料子。”赵家笑意盈盈地叫了两个女儿一起到桌边挑选。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新衣裳的,于是两个小姑娘听了母亲的话,立刻到桌边看布料。
王氏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要说王氏让了赵嘉,那也只是让了赵嘉而已,关月娥和雪梅两个外甥女什么事儿?她们两个的分配自然还是要让这个家庭的当家主妇王氏来做!
而且正经来说,作为客人的两个外甥女儿可以排在莺姐儿、芹姐儿这两个主人之前。但是王氏自己可还没有挑选呢,她作为长辈怎么也不该迁就晚辈的啊!
只不过这件事赵嘉母子三人根本一无所觉,或者说她们根本没想过这些事情。就是这样,才让王氏更生气了,根本就是有火没处发。何况这种小事要是她真的发火了,恐怕更多是说她没事找事儿,小题大做吧。
两个小姑娘挑布料慢一点,因为她们往往一身衣裳并不会使用同一样布料,讲究的是上下身颜色的搭配。等到挑完了,王氏让赵莺莺赵芹芹挑。姐妹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道:“娘先挑吧。”
女儿的懂事让王氏心里舒了一口气,没费多大力气就挑好了布料。至于说剩下的,可选择的范围也就不多了。好在王氏拿出来的布料都是不错的布料,就是剩下的也不坏了。
赵芹芹选了一块青碧色的湖绸,一块月白色的杭绢,打算做一件小袄和一条裙子。另外则是浅红色和大红色两种棉布,显然是一个清淡一个喜庆——她自己喜欢江南女孩子的风尚,但是知道过年要喜庆,所以折中了一下,让王氏无话可说。
赵莺莺是早就看好了的,所以下手格外干脆。一块银红色的湘锻,一块石青色喜相逢的缎子,另外则是豆绿色和鹅黄色的松江细布。
王氏点点头,将剩下的尺头用个大包袱包起来,又收回到了箱子里。转身又分配给每人一定分量的棉花,这也是要各自絮进布料里的。最后则是拿了一些棉纱,也不拘颜色,各人分了一些——这是做冬袄的里子的。
之后的好些天里赵家上上下下都在一起做衣裳,因为都是在堂屋烤火做的,所以进度就很容易看出来。要说还是赵莺莺最快,她裁布的时候压根不用尺子,按照自己的尺寸,一裁一个准。
缝起来也是飞针走线,这又用不着绣花,真是三两下就做完了——也就只有絮棉花对她来说不算熟练。而这个不熟练也是要看给谁比,反正赵家没人做的比她还好了。中间她有空,顺便把赵蒙赵茂衣裳的裁剪也做了,这样王氏做的时候只要缝起来就好了。
只不过等到赵莺莺快收针的时候曾雪梅发现了一件事!和别人的衣裳不同,赵莺莺的绸缎冬衣,袖边、领口、衣摆、裙边,都是镶了一圈毛茸茸的白毛的,这肯定是用的碎毛皮!
这在当初分布料的时候可没见到,有这个发现,她再看赵芹芹的针线篮子。果然也见到了一些准备镶边使用的毛皮!这下心里可委屈了——一起分的布料,凭什么赵莺莺有赵芹芹有,她们就没有?
她一边说服自己,自家并不是真正的赵家人,肯定会有一些不同。可是另一边又觉得,既然她们家住在这里了,舅妈就应该一视同仁,不然就是不公!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打架,再看看赵莺莺已经镶边的衣裳,真是格外好看。然后后一种念头压倒了前一种念头,回房之后就和赵嘉抱怨:“娘,三舅妈这件事做的不公。莺姐儿芹姐儿她们有皮毛可以给衣裳镶边,但是我和大姐就没有了!”
“娘,我也想要那个。”曾月娥非常渴求地望着赵嘉,每当她有什么想要的时候就是找爹娘。
赵嘉一想也是,凭什么莺姐儿和芹姐儿有,月娥和雪梅就没有?这可不公平!就算她知道王氏不可能把月娥和雪梅当作是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但至少面子上要做足吧?现在可是表面功夫都没做好!
于是第二日就大剌剌地问王氏:“三嫂,你那的皮毛给我一些吧。我和月娥雪梅的衣裳镶镶边,用不了多少的。”
赵嘉找王氏要东西不是一回两回了,如果不是必需品,王氏都是很不满意的。实际上就是必需品,王氏也不见得满意。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没那么宽宏大量,她的好处在于,如果是必需品,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她还是会给的。
首先镶边的皮毛并不是必需品,其次,王氏这里也没有皮毛。于是她硬邦邦道:“小姑,这件事不是我不许你,是我这里用不上皮毛,没有那东西。若是你想要,明日出门去皮货铺子里看看,碎皮毛也不贵。”
赵嘉要是愿意出钱,哪里还会来找王氏。待还要说话,雪梅先嚷嚷道:“三舅妈偏心!明明表姐表妹都有,怎么我和姐姐就没有了!就是三舅妈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