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莺莺拉着赵芹芹去看棉絮,那匠人老婆正在讨好地和一个妇女说话,许诺对方这些棉絮便宜多少。赵芹芹看着奇怪,小声问道:“都是做生意,为什么那般低声下气?都那么便宜了,还有得赚?”
赵莺莺言简意赅地解释:“那是这家的房主。”
匠人一家都还没能在扬州买房安家,用来居住和做生意的这间宅子当然是租的。租的便也罢了,更麻烦的是弹棉花的匠人不好租房子。因为棉絮飘飞之下,有些会飘到房梁上、顶棚上、屋檐上,这些棉絮日复一日地附着,越来越多,而且还非常难以清除。
有这样的毛病在,谁肯给他们随便租房?如今租的这房子据说花的钱比一般人租要贵上许多。就这样,房主还老大不情愿。说是等到他们退租那一日,这些钱恐怕还不够自家给房子做清洗。
附着棉絮的屋子非常不好打理,不是一般的清理可以整理完毕。非得要趁着翻新宅邸的时候,一根根梁木拆下来清洗才可以。只不过单单为了清洗而清洗,人工上面是很划不来的,只有在刚好翻新的时候顺便做做才比较合算。
也是因为有这样的原因在,所以房主才能这样颐指气使——要真是得罪房主,人家把房子收回去,匠人一家就得重新找房子了,而他们找房子何其艰难?就算顺利恐怕也得耽搁好些日子。这些日子还不能做生意,家小如何养活?
等到做完了房东这一单生意,匠人老婆很快看到了赵莺莺,因为认识赵莺莺姐妹,所以格外热情:“莺姐儿和芹姐儿过来了?今年可比往年要晚?又是要用那样多的棉絮做新衣?”
赵莺莺点点头,他们家的冬衣基本都是棉花的,偶尔做鸭绒的。但那很少,赵莺莺也只有一件,而且还是一件小背心,穿在里头的——有钱人家倒是能穿皮袍,但那一件至少几十两银子,往上走可能几百两的衣裳,显然不是赵家能够承受的,实际上那不是任何一般人家能够承受的。就算是在富人家,这也算是很重要的财富了。
因为每年都做,而且基本不变,所以这边都已经有数了。
正在匠人老婆手脚利落地打算称棉絮的时候,赵莺莺才道:“这回还要定棉被,总共是八铺六盖。四铺四盖最厚的,四铺两盖中等的。对了,你们这边还做蚕丝被是吧?能看看吗?”
原本弹棉花的匠人只卖棉絮弹棉被而已,是后来发现可以兼卖蚕丝被这才开始做的——蚕丝被又不难,家里的妇女很容易就可以上手了。
赵莺莺要的棉被量已经可以说是大生意了,何况还有蚕丝被。匠人老婆一下精神起来。满脸堆笑地引着赵莺莺往前面厢房走:“这边这边,我婆婆和女儿在这边做蚕丝被,莺姐儿可以细细看,都是上上封的好蚕丝,我婆婆挑的!以前她可是咱们十里八乡养蚕的好手,看这个老到的很!”
厢房的窗户大开着采光,里面是祖孙三人,就如匠人老婆所说,是她婆婆和女儿们。做蚕丝被很简单,就是将一片片掌心大小的蚕丝扯开,扯出一张被子的大小。中间要扯的均匀,而且不能破开断开。
看起来不容易,其实蚕丝坚韧,只要经过简单的练习,很容易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就这样一张叠一张,等到用了定量的蚕丝,这一床蚕丝被也就成了。接下来就和棉被差不多,一样要把蚕丝包起来。至于套上被套之类,那就是买回去的人家的事情了。
赵莺莺因为王氏的关系,从小就学会了如何看蚕丝。上手试过之后确定,这确实是好蚕丝,之前倒是没有和自己撒谎——不过想想也是,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也不会尝试做这方面的生意了。因为做了也白做,买到不好蚕丝被的人家一宣扬,这种外乡人就全完了。
正打量之间又有顾客进来,赵莺莺本不打算多看,倒是人家先认出她来了。
“莺姐儿?”赵莺莺回头一看,非常眼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崔本的二嫂尤氏。因为在之前也曾见过几面,所以赵莺莺印象十分深刻。
“尤嫂子。”赵莺莺说话之间和赵芹芹一起福了福身,若是赵莺莺已经嫁入崔家,那就该名正言顺地叫一声‘二嫂’。只不过如今赵莺莺如今到底没有嫁入崔家,叫二嫂自然不可,叫崔二嫂又显得太过生疏,一声尤嫂子到还算是勉勉强强。
尤氏不见得多喜欢赵莺莺,只不过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对人冷言冷语啊,所以这会儿她脸色还可以。客客气气问道:“莺姐儿不常出门吧?越发少见了。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事儿?”
赵莺莺微微一笑:“家里做些冬衣,所以来买些棉絮回去。”
尤氏听了点点头,转头对匠人老婆道:“我家那床五年的棉被给拆开来重新弹一遍,也买些棉絮做冬衣。”
棉被做五年其实还不算旧,若是落在会用东西的人家手里,保持很新也能做到。不过就是要趁着还不算旧的时候重新弹。不然真等到棉絮板结,冷冰冰的不能保暖了,那就只有扔掉的份儿了。
正说着这些,尤氏也看重了蚕丝被,摸了摸一床已经做好的。忽撇撇嘴道:“轻倒是轻了,只不过这样轻,盖着只怕肩头冷,这也有人买?”
那匠人老婆笑着道:“崔二嫂说的什么话!这自然是有人买的,不然我家为什么做这生意?这原也不是冬日用的,得用的时候也就不在肩头冷了,所以崔二嫂敬请放心——崔二嫂试试看,也买一床回去吧!如今这正流行,好些人家都买了呢。”
嫌货才是买货人,其实一开始尤氏那样挑剔就已经很明显了,那不是真正厌恶蚕丝被的人会做的。若她真不喜欢,根本连一个字都不会说。现在挑剔起来,无非就是想在老板这里打压价格。
匠人老婆,也就是老板娘自然很懂,微笑着就给挡了回去。尤氏为此有些悻悻然:“你这蚕丝被这样价高实在不好买,我哪有闲钱做这个——我先选一选棉絮,可别拿次等货糊弄我!”
老板娘也是没有办法了,只得让自己的女儿在这边听赵莺莺有什么需求,然后就和尤氏去看棉絮。又是晓得了赵莺莺要买蚕丝被,呵呵一笑:“听说太平巷子染坊赵家起来了,果然不假,连蚕丝被都盖上了呢。”
“这倒不是,听莺姐儿的口吻,她家买这个并不是自用,而是打算给她做嫁妆。”老板娘既然是在这一片做生意,当然要十分记得这便是,于是笑道:“莺姐儿嫁入崔家是和崔二嫂做妯娌吧?这也算是一家人了呢。”
尤氏听说是嫁妆,脸色更加不好看。挑棉絮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莺姐儿定了一些什么东西?”
老板娘当是她好奇妯娌的嫁妆,这种事实在是太寻常了。再加上这种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一五一十地告知尤氏:“莺姐儿的嫁妆看来是要比照她大姐蓉姐儿了,她大姐当初是八铺八盖,她们那样的人家,这也就是极限了。不过莺姐儿其中的两床盖被要用蚕丝被,这或许使费多一些。但如今赵家的家计越来越好,当然也就不怕这些。”
尤氏最是吝啬,家里棉被足够盖的了。今次特地出来打听蚕丝被的事情,当然不是因为她忽然变得喜好享受了。而是之前有妯娌吴氏和她炫耀自家要做蚕丝被,如何如何好云云。尤氏一贯和吴氏别苗头,这一次也不愿落在人后,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事情。
只不过她之前也是问过蚕丝被的价格的,就是最薄最便宜的一种也作价一两多,这显然是尤氏不愿意支付的——她厌恶任何超出预计的支出,超出这么多更是竭力避免。可要是让她对吴氏的洋洋得意只能看着,她恐怕也非常不爽。
所以她还是来问了,她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杀价,能不能便宜一些。若是价格降到她能够接受的地步,她还是愿意买一床回去的。只是她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老板娘挡了回去,特别是这是当着赵莺莺的面,这让她颇感丢脸。
其实尤氏也不是没钱,就是舍不得花钱,吝啬的厉害罢了。
这时候听说赵莺莺家对她这么大方,自己舍不得花钱的蚕丝被,她家里那样爽快,心里不由得酸酸的。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家里是怎么办嫁妆的?就是将崔家的聘礼换成是嫁妆而已,多一分也没有。
然而这也算是不错了,要知道时至今日还有许多人家拿女儿的聘礼补贴家里,只会剩下一小部分置办一些有限的东西当成是嫁妆。所以她唯一愤愤不平在于崔义当初下聘的时候那样吝啬,要是他有崔本一样大房,自己的嫁妆岂不是宽裕的多?
“赵家啊,那是不错。至于说莺姐儿的嫁妆,那是该多一些,好歹收了我崔家不少聘礼呢,若是嫁妆太差,那不是惹人发笑!”尤氏这样说,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其实其中是她自己的一些不满。
才不是她家有钱而且乐意给她花钱,是崔家大方,下聘礼下的丰厚——她就是想传播这样的观点。
只是别人也不是傻子,这老板娘就颇有眼光,笑着道:“也不能这么说,崔二嫂的小叔下聘礼是多赵家却也不虚。崔二嫂不用担心自家在赵家这边亏了,看看当初龙家和赵家就知道了,赵家只消按照蓉姐儿的例子安排莺姐儿,那就只有赚的了。”
蓉姐儿当初的例子是什么?那就是聘礼丝毫不动,赵家自有自家准备嫁妆的一套,种种东西都齐备之后在加上男方送来的聘礼,这才是整套的嫁妆。所以崔家无论送了多少聘礼,最后肯定都是赚的。
虽然崔家已经和赵家做亲了,但尤氏还真没怎么了解过赵家的事情。这其中既是因为她不怎么喜欢赵莺莺,也是因为她一惯不怎么关心自身之外的事情。这时候听老板娘说赵家办嫁妆的方法,脸色不算特别好看,狠狠地绷住了下巴。
“那倒真是不错,莺姐儿这个小姐儿命好,既得了夫家大宗聘礼,又不少娘家周全嫁妆,让人好生羡慕。”尤氏说这话的时候是低着头的,以至于老板娘看不清楚她的的神情。
不过她也不是太在意这件事,只应和着道:“那倒是。生为女子,谁不愿意夫家敬重娘家帮扶?,而这敬重和帮扶最终还是要体现到实实在在的利益上,最开始从哪里看?也就是聘礼和嫁妆而已。”
想了想,老板娘又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小声说出:“也不止是这样,莺姐儿有一手极好的绣活儿,听说靠着这个,她已经能舒舒服服过日子了。这就好比男子有一门扎实的手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发愁。莺姐儿凭这个也从容的很了。”
这又是尤氏的一个痛脚,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力的。所以她想要补贴家用都不成,最后只能依靠崔义开一个小小的菜摊。这个菜摊完全就是依靠崔义才能立起来,所以她面对崔义的时候才会始终没有底气。
这种能自己养活自己,甚至收益比丈夫还多的妇女是尤氏最为嫉妒的。她曾经有一个姑姑就是这般,在婆家的时候真是好不威风!年纪小小的时候看过,她就再不能忘。
“哦?听起来倒是没有不好的地方了,就是不知道这莺姐儿将来如何了。”尤氏嘴一撇,这回装友善都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