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婚的看时辰差不多看,便念‘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崔父也笑呵呵受了礼。然后就在众人的哄笑中,赵莺莺被送进了洞房,崔本则是要在前院陪客。
新房被赵家送来的家具归置的齐齐整整,赵莺莺坐在当中的月洞架子床上,红色的帐子上绣着各色草虫,这是赵莺莺的手艺,连带着家具一起送来的。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被,也都是红缎子的面,这是崔家自己准备的。
床上撒满了花生、桂圆、红枣、瓜子这些,寓意‘早生贵子’。赵莺莺坐在床沿上,端端正正再不动的。屋子里除了桃儿,还有崔小月、崔家大嫂和尤氏作陪,至于吴氏和古氏,则是在外面忙着招待女眷。
这时候赵莺莺的嫁妆也陆陆续续搬进来了,因为前院在摆酒席,人多手杂的并没有在那里晒嫁妆,只在新房前厅一个房间和正屋房檐下略晒了晒。大家凑过去看了看,最后自然是只有赞的。
晒嫁妆虽说是传统,但能做到晒嫁妆的却不是全部。抱着一个小包袱进门,或者嫁妆不甚丰晒什么?当时是只有嫁资丰厚的才会说什么晒嫁妆。所以赵家摆开了架势要晒,别人就该知道东西不少,可是真正看到还是吃惊。
就见二十四抬嫁妆塞的满当当,有人立刻就说了,要是松些放,弄出三十六抬恐怕再容易不过了。人家装衣裳布料的箱子只要半满就够了,哪像是赵莺莺这些嫁妆满的快合不上盖子了!其他的东西也大都如此,这个说法并不夸张。
除了数量,更重要的是嫁妆的质量。放压箱银子和贵重首饰的箱子不会开,只在这箱子上头放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面是一些银首饰、小珠花。可是这些在普通人家看来就已经是很好的陪嫁了,这样大咧咧地摆出来,不禁让人猜想起下面的箱子装的是什么。
除了这些箱子,其他的箱子就开的很随意了,那满当当的布料箱子,全都是滑溜溜光灿灿的绸缎料子,更加家常普通的棉布倒很少见。而这样的布料竟然装了满满两大箱,这如何不让人吃惊!
还有装衣裳鞋袜的箱子,一般人家只得一两件见客预备的体面衣裳,赵莺莺装的满满的,倒像是穿不完的样子。特别是看着鞋箱子打开,几十双的鞋子放在眼前。亲戚妇女都是啧啧称奇的。
再就是放绣品的箱子,这可是赵莺莺的第二张脸!门帘子、花帐子、椅帔子、镜罩子......一样样的,描龙绣凤、花鸟虫鱼,这样的好女红自然不是一般人家能见到的。就连崔家大嫂也惊讶道:“这个弟妹不简单。”
尤氏兴致缺缺,只看着那银首饰下面的箱子,她倒是想知道那里面是不是真有特别之前的东西,又或者是赵家在强撑场面。
“有什么不简单的,不就是一点子女红?做得好又如何,描龙绣凤的,弄的眼花,可到头来也当不得饭吃。至于上身,好看是好看,可要是弄坏了,那岂不是心疼?”
崔家大嫂却笑了笑:“先不说女红是咱们女人家的本业,做的好本就不简单。就是按弟妹你说的,当不得饭吃,那也说错了,好女红能换钱,如何当不得饭吃?老四媳妇平常也做这些补贴家用,她只是零碎做而已,可因为手艺出众,那也能赚上一年十来两。你看看咱们这新弟妹手艺比老四媳妇如何?”
老四媳妇就是古氏,因为老四崔智讨生活实在不好,家用不够,所以她常常做些女红补贴家用。她倒没有学过什么了不得的绣法,用的样子也很老派,但因为心灵手巧技艺不错,倒是比周围的大闺女小媳妇都要赚的多。
尤氏到底是个从小要学女红的妇女,或许她在这一点上比不上古氏,更比不上赵莺莺。但鉴赏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何况赵莺莺的手艺明摆着比古氏高明太多了。所以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本哥儿他媳妇强的多——你是说......”
又是也不傻,当然明白了过来。古氏的手艺零散地做尚且能一年赚个是来两,赵莺莺要是专心做女红,那一年能赚多少?这个问题在尤氏脑子里一闪而过,伴随着一些艳羡。只不过这很快就消退了,那种猜测的问题哪比得上摆在眼前的来的让人揣测!赵莺莺这嫁妆摆出来可把几个妯娌都比下去了,她心里热切。只可惜这是人家的陪嫁,却不是她的!
崔家大嫂和尤氏本来的职责是陪伴赵莺莺,这时候出来帮着晒嫁妆,既然都开了箱了,接下来就不干她们的事了。他们两个撩开帘子,回到了新房这边。赵莺莺依旧坐着一动不动,旁边的桃儿也站的像个门神。
这时候有个亲戚妇女过来笑道:“你们家本哥儿讨了个好媳妇,别的不说,礼仪规矩绝对是一等一的。咱们在这个看了好一会儿,真是坐着一动不动!连盖头边上的缀的小穗子也没有荡过!”
市井人家当然不会像那些大户人家一样要求礼仪,这新娘子一动不动等着揭盖头的规矩其实也松散的很。只要新娘子没把盖头弄下来,没有身子一扭一扭,像是插不稳的蜡烛一样不断晃动。时不时轻轻动两下,大家根本不会说什么。
可是要是有个新媳妇真能做到规规矩矩,她们也不是不识货的。先不说这有什么重要的,只说人能做到这一点,那必定是特意学过规矩的。所谓见微知着,从这一点倒也能说这亲戚妇女说的对。
——赵莺莺何止是学过规矩,应当说这世上学规矩比她更严苛的,至少在民间是不多的。这些年下来或许已经松散了很多,可是经历就是经历,那些岁月成为了习惯的东西,这辈子继承了下来。
别人看赵莺莺这撑着,还当她有多辛苦,其实不然。她这样坐着,和别人平平常常坐着的感觉是一样的,并不觉得有什么累。
甚至包括新娘子不怎么能吃东西、喝水,这时候就是想方便也得忍着这样的事情她也适应良好——新娘子这一点不方便算什么!当初她在太后跟前伺候的时候才叫真难呢!在门口杵着,太后要伺候的时候随时要上。你当班的时候说吃东西说解手?那是拿性命当玩笑啊!
崔家大嫂和这些亲朋的女眷打招呼,这些人又不是上门来砸场子的,就算赵莺莺不好她们也能想出一些好话来说。何况现在赵莺莺很有的说,这一个说赵莺莺规矩好,那一个说她娘家得力,嫁妆摆在外面自然是叹了又叹。末了女红手艺也被拿出来赞了又赞。
尤氏在旁听着不高兴,她可不喜欢别人太过于夸赞她妯娌,到好像她被比下去了似的。竟是样样不如!只不过这个意思不能表露出来,一旦露出一丝一毫,那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这样的矛盾之下她的脸色倒有些奇怪,一个平常与她相熟的妇女还觉得疑惑,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说起来大家都说你家新讨的这个媳妇生的漂亮,拿出来十分体面,我是没有见过的。待会儿本哥儿来挑盖头,我倒是要好好看看。”这是一个嫁到外地去的崔家姑娘,把着崔小月的手臂笑道。
崔小月作为崔家的大姑,今天可以说是忙进忙出,对于赵莺莺长得好可以让娘家更体面这件事非常有信心。大笑道:“你就等着吧!我那弟弟性子最挑剔,他能看上的会差?这也是左近人家里最齐整的姑娘了!这不,就做了我老崔家的媳妇!”
说什么来什么,这一会儿功夫,崔本被崔源等一众男傧相拥簇着进来。媒婆毛嫂手上捧着托盘,托盘里是一支绑着红绸花的秤杆,这是用来挑盖头的,寓意‘称心如意’!
外面喝了不少酒,只不过有男傧相挡酒,崔本本身的酒量也好,倒是走的很平稳。利利落落地拿起秤杆,稳稳当当地挑落了赵莺莺的盖头。这时候赵莺莺才抬起头来,就是这一抬头,一下就赢得了男傧相的一声喝彩。
“好标致的新娘子!本哥儿的福气忒大了!”
“嘿,竟然娶到了赵家莺姐儿,本哥儿这些日子可别随便出门,有的是人等着套他麻袋敲他闷棍呢!”
“徐三那厮从好几日前起就在喝闷酒,不就是为了赵家莺姐儿嫁了七哥?”
赵莺莺出门少,可是长大之后每到出门都会有少年人看她。她自己可能没放在心上,可她确确实实是不少少年人都想过的。这会儿想讨来做老婆的姐儿嫁做人妇,可不是有不少人对崔本气不顺!
这些人说这些也不是挑事儿,而是实实在在的夸赞。一个姐儿越是有其他人喜欢,他们恐怕心里越得意——这么好的姑娘偏偏做了我媳妇,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
赵莺莺今日化妆很厚,反倒不如她本来面目出色。只不过眉梢眼角的精致还是明明白白的,何况这新娘妆容也别有一番意思,不管好不好看,都能让人有一种不同的感受。
崔本看着赵莺莺水光蒙蒙的眼睛,立刻就心软的一塌糊涂,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什么。幸亏旁边有毛嫂提醒,又有桃儿奉了两杯酒来,这是要喝交杯酒了。随着一饮而尽,周围的宾客又叫了一声好。
两人被拥簇到了桌边,这时候送上来夹生的饺子让新娘子尝。赵莺莺虽然是头一回做新娘子,可是当初姐姐成婚的场面她是见过的,当然事事清楚。于是就着崔本的手吃了一口饺子。
“生不生?”毛嫂笑着问。
“生的。”赵莺莺进了新房之后这算是第一次开口,这一句‘生的’一语双关,立刻引起亲朋好友的叫好。
又略笑闹了几句,外面已经开席了,有人过来请崔本出去:“几个哥儿都说七哥你是陷在新房里了,让快出去呢——‘若想亲近新娘子,洞房还早呢!”
新房里的人都笑了起来,崔本也站起身,只是临出门之前看了低着头的赵莺莺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最后什么都没说,看了有一息的功夫猛然转身走了——只怕是再呆下去,果然要陷在这里。
崔本出去了,外面也开席了,房里的妇女们也渐渐出去,她们也一样是宾客,当然也要吃席。最后走的是崔家大嫂、尤氏,她们当然可以在新房里等人送饭过来。可是想到赵莺莺待会儿就要和崔本同房了,这一会儿恐怕想要安安静静的,所以房内只留下了崔小月陪着,若有什么所需,尽可以和她说。
崔小月是已经嫁人的大姑,当然不比还要小心侍奉的小姑来的麻烦。但凡是聪明的女子,都已经成亲出门了,肯定不会为难嫂子弟媳。崔小月就不蠢,除了尤氏实在是不会做人把她得罪了之外,其他的,如大嫂,如吴氏,如古氏,和她关系都不错。
现在赵莺莺新人初到,看起来又样样都好,她当然喜欢。笑着问赵莺莺:“本哥儿媳妇这会儿可饿了,我让厨房送饭过来。”
赵莺莺因为有些劳累的关系其实没有胃口,可是大姑的面子她怎么会驳,何况人家是好意。于是点头道:“倒是麻烦大姑了!”
崔小月这就走到了门口,让一个帮忙做事的妇女从厨房要一些饭菜过来。赵莺莺这一会儿也觉得劳累,便让桃儿一起去厨房打些热水过来洗脸。
打水中间时候赵莺莺便把满头首饰都给卸了,然后头发也拆掉,自己细细地通了一遍头发,这才觉得劳累消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