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婆婆这一日又是失望回家的,到家之后才发现门口等着有人。看样子是一家三口,一男一女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打扮什么的比她还穷酸——她好歹也是在扬州城里讨生活的,干净衣裳有几件,每日出门都是整整齐齐的。话说真要是邋里邋遢的,当初她去酒宴帮忙,恐怕也不会有人要。
这一家三口就不同,蓬头垢面,生后拖着一个人拉的小车,上面似乎的铺盖并锅碗瓢盆一类。这种人一般来说都是逃难的!丁婆婆过了一辈子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姑姑,姑姑啊!快叫人,叫姑婆!”说话间那个男的领着身后的妇女和孩子给丁婆婆磕头。丁婆婆一时愣住了,她孤身一个人惯了,有人叫她姑姑什么,她实在反应不过来。
看了半天才从那个男子脸上看出一点眼熟的东西,长的和她哥哥十分仿佛。
不过这并不是让丁婆婆放心的原因,她靠着自己仅存的记忆,把老家的籍贯、孩子的辈分、家里人的名字之类的问题详详细细问了又问,确定一丝不错这才开门放人进去。
事情也没什么奇怪的,当初丁婆婆的爹拿她抵了房租和欠债之后就带着家人离开了扬州,转到仪征县城去讨生活。勉勉强强算是站住脚了却没想到得罪了地头蛇,没办法只能再走。反正几经辗转,孩子卖的卖送的送,只剩下长子一个了。
一家三口中的顶梁柱叹息道:“姑姑不知道,只有我爹跟在爷爷身边。一个是我爹业已经成年,算是一个壮劳力了。另一个就是爷爷年纪渐渐大了,要是有个万一,怕没人送终。”
听到侄儿这个说,丁婆婆冷笑一声:“这我猜得着,他当初就是最冷心冷情的一个。并不是一分银子都没有了,偏把我抵给了人。打量着他还能靠着省下的这一分资财发财呢,这时候看来那是老天爷也看不惯,到底没让他做财主!”
丁婆婆当初是长女,孝敬爹爹,照顾弟妹,自问没有一件事做的不好。最后要把她卖人的时候,她跪在地上磕头,头都磕出血来了,到底没有用。从那时候起,她心里就恨她爹了。只不过这些年没有机会再相见,也就没有机会展露而已。
侄儿一家觉得尴尬,不过也容不得他们因为尴尬就什么都不做了。他们为什么一路往扬州来,为什么艰难打听这个姑姑的所在,不就是打算投靠她么。
这时候看他们的运气,既好又不好。好的是这样长的年头,又不知辗转了几次,竟然真的找对了人,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为这他们在扬州城里已经乞讨了十来日了。再没有一个结果,恐怕就坚持不下去了。
不好也是明显的,这时候看丁婆婆低矮破旧的屋子就知道了,这个姑姑在扬州这些年也没有富贵命。他们来投靠,更大的可能是什么都靠不着。
果然,丁婆婆听他们说了情况之后叹了一口气。刚准备说什么的,忽然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这声音她十分熟悉,过去她晚上可不是常常听自己的肚子叫唤。看着捂着肚子的孩子,长相依稀和自己有些像,忽然就心软了一点。
“行了,今晚就算了,你们在我这里歇下。可是之后你们还得自己想办法——你们也是看到了的,我这里就是这样,没有那个能力接济亲戚。”
说话间到灶房点火,把从崔家带来的饭菜打开。菜好处理,几样菜放在一起,加点水只管炖。饭的话实在是少了一些,她只能去邻居家借一些米煮饭。她平常在家用不着开火,粮食都没有准备。
剩饭和米熬成了浓浓的粥,加上灶上炖的杂烩菜。她找出了三副碗筷摆上:“你们吃顿饭,别说到姑姑这里一趟,一餐饭都没有。只不过再要别的,那就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有粥有菜,而且菜里面有很多肉,这就足够投奔的一家人吞口水的了。也不怕烫,囫囵下一碗热粥,然后才开始又是粥又是菜的吃饭。期间那孩子烫的嗷嗷叫,却也没有放慢速度——丁婆婆是过过苦日子,晓得是孩子喉咙嫩,更怕烫!
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怜惜,最后却硬起心肠什么都没有说。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摸了摸枕头,这里面有她在崔家做事一来攒的钱,陆陆续续都换成了碎银子。除开花用的,也还有一两有余。
吹灯之后她偷偷摸摸拿了出来,放在了贴身的衣襟里面。明日她可是要早早出门的,谁知道这侄儿一家会不会再赖两日,确定她实在没有油水以后再走。银子不放在自己身上,她真是担心。
怜悯和防备并不冲突,这种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侄儿,她一点都不了解,实在不想冒险。
实际上之后的事情和她估计的很像,侄儿一家三口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白天出门乞讨,晚上回来住下。她那侄儿媳妇还抽空给她做活儿,算是讨好她的意思。
丁婆婆一直没有坚决赶过人,不是因为她心存怜悯。像她这样讨生活不易的人,怜悯也被磨的不剩下什么了。那天的那一顿晚饭,实际上就是她最后的同情心。她之所以保持了默许,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
她不只贫穷,更是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妇人。丈夫那边的亲戚根本指望不上,而上门的侄儿让她燃起了一线希望——上了年纪之后人总是会忧虑后事的,丁婆婆也害怕自己死了之后连个下葬的人都没有。
勉勉强强收留投奔来的侄儿之后,晚饭带饭菜的需求就更大了。就算丁婆婆可以第二天不吃早饭,这一家三口也不是好养活的。侄儿是外乡人,在本地很难找到活儿干,只有偶尔运气好才能被雇佣,其他的时候只能靠孩子和女人乞讨。可是靠讨饭养活人那就是异想天开,到头来往往是饿了一整天,到晚上吃一顿饱饭。
菜带的狠一些也算是够了,米饭则是挖空崔家的饭锅也不够。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自己买一些米才是,可是丁婆婆早就习惯了不在这上头花钱,想也没想就要依靠崔家。
偷米这种事丁婆婆是不敢做的,应该说她根本不敢做任何偷东西的事。这也是她当初能被崔仁介绍给崔本做事的原因之一,手脚非常干净。抢剩菜的时候很凶不要紧,做主家的最怕雇工偷偷摸摸揩油!
说来好笑,她选的办法是每天多煮两把米。
第172章
不过这种担心是很短的, 在她看来赵莺莺和崔本都是那种不在意小事的人。若是他们不打算辞了她, 这种小事又算什么。若是他们打算辞了她,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不可能留在崔家。
只能说丁婆婆的脑子没有转过来, 不是按照雇主的想法想问题——并不在意小处的性格是一回事儿, 每个人都会在乎自己是不是被人占便宜了是另外一回事儿, 想来没有什么人喜欢做冤大头吧。
桃儿常常在厨房里帮忙, 丁婆婆的手脚如何瞒得过她, 转头就暗暗和赵莺莺说了。她脑子里想了想, 直接辞了人恐怕不大好,最好是能把丁婆婆介绍到别家去做事。这些日子相处着, 至少她能说丁婆婆确实做事利索, 也没有什么人品上的大问题。
至于类似于占便宜这种事,只能说和光同尘了。不要说外面雇来的人了, 就是自家买的人还不是一样。正像是老话说的一样, 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
回来之后的崔本听赵莺莺说了丁婆婆的事儿,摇头叹道:“我还不知道丁婆婆做了这样的事情——不过原因我倒是知道一点。丁婆婆家侄儿来投奔了,向来是家里饭不够吃了。”
崔本常在外面走动的们,就算不关心这样的市井八卦, 这些消息也会飞到他耳朵里。丁婆婆就住在这附近,一个消息传开是很快的。倒是赵莺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些不甚重要的消息就会错过。
赵莺莺听崔本大概说了情况,心里更有些不落忍了。不知道是不是日子越过越顺遂的关系,这种时候她更难以决断。要是以前在皇宫里做宫女子的时候,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事情为难自己,实在是那时候自己的为难已经够多了。
这样想着的赵莺莺有些不想辞了丁婆婆了,至少最近这段丁婆婆比较困难的时间不想。只是赵莺莺心软这一下,崔本却不会。他想也没想道:“不能这么没规矩!况且我早就想着你来家以后好好买一房人服侍,就和大哥家一样。晚上好好和丁婆婆说一声,给点钱遣散也就是了。”
这种雇工给遣散费的很少,这一点上崔本做的很厚道。
可是再厚道赵莺莺也觉得有些不妥当,犹豫道:“不然再等一段时间吧,这段日子丁婆婆比较困难。再等一段时日,说不定他那侄儿渐渐能养活自己。到时候把丁婆婆介绍到别家去,也更加从容。”
赵莺莺也很清楚,崔家这种主家可遇不可求。离了崔家,纵使有崔本帮着找另一个下家,可要还想这么舒服、宽裕的过日子,那也是不可能的。
崔本却没有赵莺莺那么多想法,恐怕在他看来只要给丁婆婆找一个下家,一切没有什么区别。而现在赵莺莺这样劝他,那是新媳妇小心做人的表现。反而劝她:“你不用多想,丁婆婆到别家去一样吃饭,留她又有什么意思?”
说着利利落落去问亲戚朋友谁家要雇老妈子——可别小看这种推荐!哪怕是人市牙行介绍雇工也很难说的上是可信,为了赚钱他们常常说些虚假信息。相比起牙行的经纪,生活中亲戚朋友的推荐显然要可靠的多。
像丁婆婆这样的人找活干很难,可是那些需要雇佣老妈子的人家想要找到真正可靠得用的人其实也一样难。一般的人谁去做这个,好不容易有个做的,若是不知根知底,你敢放人家进家门?
这件事前后办的飞快,三天时间丁婆婆就去了崔本一个好朋友家帮佣。为这件事,崔本那朋友的老婆还上门谢过。只不过事情办的太快了也有一个不好,那就是赵莺莺还没来得及物色买人。
丁婆婆走了,桃儿一个人做事就不够了。要知道家里可不只做饭洗衣打扫房子的活计——其实这些就已经够呛了,崔家那房子的大小打扫起来可不容易。另外家里还有骡子要照料,还有一些力气活要做 。总不能这些指望崔本来吧?
赵莺莺帮着做倒是还可以,但是她打算过些日子就重新开始做绣活儿,恐怕日后就不会有时间做家务了。所以最好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买人进来,可以说是一劳永逸。
赵莺莺数了数钱箱,成亲之后里面本身还剩下一些钱,再加上成亲喜宴上亲戚朋友凑的份子,足够支撑小夫妻两个过一段松快日子了。至于说之后,崔本的酒坊是一直在赚钱的,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酒坊逢年节开销的账单先不说,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倒是零售的酒水收入就足够应付小夫妻两个的日常开支了,甚至还有一些盈余。这样的话,钱箱里的钱还是足够买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