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面对客人,崔本的脸色还算和缓,转身提出十斤一坛的玉泉酒。这种卖酒的酒铺酒坛子一般都很大,十斤的坛子就算是小的了。就用这个坛子,加上一个漏斗,把酒给转到了张姐儿自带的酒壶里。
酒坛子虽然很便宜,可是对于家里用不上这个的人来说就是一笔无谓的开支,所以才会有自带酒壶。
倒酒的时候免不了沾湿一些手,完事之后崔本随意用手帕抆了抆。崔本这人有一样地方不寻常处,明明是常年做事的手,酿酒之类经常自己来做,手却非常好看,指节有力,手掌上包裹着的皮肤就像白玉一样,只透出一些淡淡的青色筋络。
抆过手之后张姐儿就注意到他的手了,接过酒壶时两人手碰了碰。崔本不觉得有什么,张姐儿却像是吓了一跳。崔本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碰过酒的关系,比她的手凉多了,让她一下一个激灵。
然而这不是让她吓一跳的原因,实际上她迅速脸红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起自己第一次碰年轻男子手的时候。那时候她是买菜被菜贩子占便宜,摸了一下手。
这种事换做是现在根本不被她当作一回事,然而那个时候带给她的厌恶与冲击却是非常不一样的。从此之后她就很讨厌这种接触了,现在所谓的不当回事只不过是不表现出来,在心底里厌恶完全取代了冲击。
但是这一次碰到手就不同了,崔本显然是不小心的,很快就收回了手,而且并没有把这个当一回事。而张姐儿则是立刻脸红且心里小鹿乱撞,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般紧张起来了。
直到带着酒和药材回家,她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哪怕是白日做针线的时候也在想那一日的事情,想着想着心思就彻底转到了崔本身上。于是买菜也好,出门散步也好,总要打崔家酒铺前头过。
偶尔看见崔本高高大大的身影,穿着一件青色或者浅蓝色的袍子,立刻就高兴起来。还有一回见到他竟然抱着女儿来酒铺,脸色和蔼的都不像是平常的他,实在想不到他是一个对女儿千依百顺的人!
这让张姐儿想到了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她那时候年纪还要,只有六岁左右,可是也记得一些事。她还记得当时她是父亲的掌中宝,是抱着膝头长大的,大概就如同如今的崔本对自己女儿。
“真好啊。”说这话的时候张姐儿也不知道自己在羡慕谁。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炎热地恼人的夏季总算是过去了。虽然正午的时候依旧会让人燥热,可是其他时间偶尔吹过来一阵风,忽然就让人有凉飕飕的感觉。就在竹席被撤下,夜晚加了一床薄被的时候,毛嫂那边有了消息。
毛嫂敲响了张家的门,在张太太屋里与她掰着手指头算计:“不负太太所托,按着太太的要求寻访了一些老姐妹,一个个地看下来总算有了几个还说得过去的人家。”
说着先拿出一个帖儿:“第一个是家住官河岸边的李秀才家,他家的长子今年二十岁,已经说亲事两年了,生的一表人才,也正在读书,两年前院试的时候就差点过了,得了一个童生。明年不是又要科举,怎么说也能得一个秀才,这样等到姐儿嫁过去的时候就是秀才娘子了——要是运道好,举人娘子又有何难!”
“举人不是那么好考的。”说到这个地方,张太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觉得自己泼冷水似乎不太好,于是赶紧问道:“怎么说了两年亲事还不成?难不成是有别的不妥?”
毛嫂叹了一口气道:“这还是他家不肯将就的缘故,要说李秀才家的这位哥儿没的说,看着是个再挺阔不过的后生,自己学业也好,按理说这样的后生应该不愁婚事的。可是李秀才想着找个同样读书人家的小姐,一般的还不肯呢!这李家并不宽裕,一般人家姑娘或许还肯,真要是往高处走,那人家也不愿呐!”
张太太估摸着不宽裕这个说法,心里知道这就是穷了。虽然她不讲究说让张姐儿嫁个有钱人家,可也没想过穷困人家,于是心里不乐意起来。
第218章
毛嫂觑着张太太的脸色, 多少咂摸出一点意思,于是接着往下道:“太太再考虑考虑, 您也是读书人家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李秀才家的这位哥儿看着挺有出息的, 重要是的将来如何!”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张太太也不是傻子。在儿子之外的一些事情上她都颇为精明, 一下子就想到了——若这位李秀才家的哥儿真的特别优秀, 那也轮不到自家了, 多得是好人家愿意将女儿下嫁。有钱人家嫁一个女儿投资有前途的学子,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呢!
再者说了, 江南这块地方苏州、杭州、扬州, 读书人多,少年神童也就多了。下围棋有‘二十岁不成国手, 一生无望’的意思, 在江南这片地读书也是一样,虽不乏大器晚成的存在, 可是绝大多数的才子在少年时代就会崭露头角留下一些佳话。
出名要趁早,要是过了二十岁依旧一无所得并且无人知道,那么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不会太有前途的学子了。如果这个学子还没有一个好家世,那么陷入老婆都讨不着的可悲境地也不是不可能。
大概正是因为这一点,李秀才家才会如此急切地给大儿子找媳妇。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要是明年科举依旧不能过关,他家哥儿的身价就得再往下降。如今都不好寻摸婚事,到时候就更加不行了。
见张太太不为所动, 毛嫂这才可惜地说起其他的选择——的确挺可惜的,为了促成这一桩婚事李秀才娘子许的好处比一般的多呢。
“这个不满意也不要紧,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后半辈子就这一回了。太太慢一些来才是有理的!您看看这一个,家住小三巷那边,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做着蒙馆里的先生呐!”
听到这个张太太有了兴趣,忙问道:“已经中了秀才?那倒是一个少年才子。他今年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一个老爹要养活,其他的就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大姐,并不用算在里面。至于年纪,二十多岁比贵家姐儿要大一些,但也还合适。”
二十多岁这个说法立刻让张太太起了疑心,本身是秀才还做着蒙馆的夫子,应该不愁婚事的。就算因为眼光太高或者别的原因才这样,加上毛嫂说的这么含糊也显得过于巧合了。
于是皱眉逼问道:“二十多岁到底是多大,二十一也叫二十多岁,二十九也是二十多岁呢!”
毛嫂见瞒不过,也晓得小三巷离这边近随便就可以打听到。于是只得实话实说道:“是二十八岁,不过男子年纪大一些本就不妨碍——”
说话就被张太太打断道:“二十八岁还没有成亲,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其实穷苦人家三十多岁打光棍的好多呢,只不过以这位秀才的身份和蒙馆夫子的工作,实在是没有打光棍的理由,于是张太太一下就有了不好的联想。
毛嫂未免张太太往不好的方向联想立刻解释道:“并不是这么回事,是这位秀才公结发妻子在两年前没了,如今是再寻淑女。”
见张太太要发怒,她又连忙补充道:“太太别生气,这位秀才公虽有结发妻子,却没有个一儿半女。所以姐儿若是真嫁过去,那也和原配妻子没有什么两样。”
这句话和别的妇女说都能够过关,偏偏只有张太太不行。她这人实际上多符合规矩先不论,至少这些表面上的规矩她比谁都来的看重。在别人看来原配没有孩子,那续弦就和原配没两样,可对于她来说原配就是原配,续弦就是续弦,这一点名分已定!
冷哼一声:“我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做续弦!绝不可能——那不是一进门就得给人家牌位磕头?百年之后放另外还只能在人家旁边放个小的。说的不好听一些,和小星也没有什么分别了。”
这样说的话毛嫂就无话可说了,值得陆陆续续推荐别的后生。一个个地说,都算是左近过得去的,只是在张太太这里总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她自觉自己已经放低了很多要求了,算得上是委曲求全。疑惑就疑惑在怎么这样还是没有一个要求以上的后生?想不通。
这些人家都说完了也不见张太太点头,毛嫂只得拿出最后第一个人家道:“这最后一个了,若是这个也不成我也没有法子了。”
最后一个是甘泉街钱举人的儿子,这位钱举人正是当初向赵莺莺家提亲,想娶赵莺莺做续弦的那位。这一次是他的庶长子要说亲来着——别看是举人老爷的儿子,说起亲事来一样为难。
首先一条,光是庶出的就够头疼了,钱举人看起来也没有格外疼爱这位庶长子,那么高一些的人家就不会看得上这位了。另外就是这后生自己不争气,在这么个家庭却不思读书,整日想着往小秦淮河的花船上跑。这么一个人物,了解内情的谁敢嫁女儿给他?
为了管束这个儿子,也为了给他说一门亲事,钱举人从去年开始就让家人将这个庶长子关在家里读书,再不肯放出去。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外头人都知道他会自己悄摸摸跑出来找乐子,也只有钱举人被蒙在鼓里而已。
毛嫂给张太太描绘的时候对后者并不怎么提及,只是将瞒都瞒不过去的庶出一事说了出来。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人家寻摸亲事艰难拖到了今日,也不在意张家的清贫——是庶出的啊。
张太太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她当然看不上什么庶出的小子,可是钱举人的身份让他十分满意。这家既有钱又是书香门第,张姐儿嫁进去就是过好日子的,今后儿子考举的时候也算是多了一个助力,怎么想怎么好!
然而问题还是那一个,对方是庶出的。这就像是一个恶心的疙瘩正好长在了张太太的心里,每当她想到这个钱家哥儿的好的时候就会跳出来然后恶心她一下——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不是庶出的,这门婚事也就轮不到张姐儿了。
别看都是举人门庭,可举人这种存在只有活着的时候才算是举人,死了的举人算什么!
“我再想想这件事。”做不出决定的张太太左右踟蹰,最终还是没办法下定决心。
毛嫂点点头,只是提醒了一句:“太太抓紧一些,这门婚事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想的太久了那边说不定就找到合适的了。”
张太太左思右想到底觉得庶出的不够格,过了几天回绝了毛嫂,只让毛嫂再给找找。这一回毛嫂就没有余地偷偷的给留意了,应该说偷偷留意就能得的人家已经没有了,接下来找人家难免会有些走漏风声。
张太太倒是不介意这一点,毕竟男女婚事中途传出各种消息什么的也不算什么新闻。无论是市井人家还是高门大户,这一点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