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人生悲剧就是从混账父母开始的,算是投胎的时候就没有投到好胎。等到第二次投胎的时候,本来希翼着人生会有新的开始,可是她们没有想到,父母那么一推,又堕入了暗无天日之中。
如果说一开始还指望着赵蕴能够读书科举出人头地,之后多少拉拔她们这些姐姐们一把,所以对娘家还能维持表面上的‘过得去’。那么自从赵蕴一次次让人失望的表现,她们这个念想也没有了。她们可不是执迷不悔的赵福和孙氏,因为不是身处其中,所以回头是岸比较早。
简而言之,之前就很紧张的关系,自从今年的科举结果出来之后陷入了更加冷漠的处境——就如同当年的孙氏和自己的娘家一样,或者说孙氏做了她爹娘一样的人,甚至做的更加过分,亲手将亲生女儿推的越来越远。
出嫁的姑娘一般会和娘家保持很亲密的关系,感性上来说这是生养自己的家,自然不同。理性上来说,将来要是在婆家有什么不好,能撑腰的也就是娘家而已。可是赵蕙蕙几个早就不在乎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她们怎么可能还会相信自己的娘家会帮助自己。
无所求又有恨,现在的这种关系也是很正常的发展了。
果然孙氏一进来就占据了房间的一个角落,至于赵蕙蕙姐妹则是站在了离她最远的角落,其中的紧张关系简直一望即知。
在场的都是相熟人家,又有什么不知道的?赵家二房那一点儿破烂事情大家私底下不知道叹了多少回了。而现在的这个场面很显然激起了大家的议论热情,一个个压低声音指指点点起来。
赵蕙蕙几个自然是满不在乎的,舆论对于她们普遍是很同情的。当她们是上辈子不修,遇上了这样的混账父母。也只有一些最最老派迂腐的人才会觉得儿女连命都是父母给的,那自然父母做什么都是对的,所以没什么人好议论。
——只不过市井地方么,少有这种老道学老古板,这里的百姓或许狡诈,或许少了一些大户人家的礼义廉耻,可是他们更加活泼,也更加通‘人情’。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遭受这种事的是自己,那该怎么办?这样一想,岂不同情!
但是对于孙氏和赵福就不是那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当然不好插嘴,可是明里暗里的挤兑与嘲笑是少不了的。今天又有了这么精彩的场面,所有人挤眉弄眼,声音虽然很低,可是又恰好是能听见只言片语的程度。说这不是故意的,那也不能相信呐!
孙氏此时颇觉难堪,本想甩袖子就走,然而想到自己来参加这劳什子洗三宴的原因,就勉强忍耐了下来——她自己的女儿都不在意,怎么可能会想到一个她心中小丫头片子的洗三!
硬邦邦地站在王氏旁边,勉强平息了心绪,这才道:“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娘了,如今给娘来请安。”
当年赵莺莺刚刚回来的时候,祖母方婆子还是一个很精神的婆子,手劲儿大的不行,可是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她也衰老的厉害。王氏和赵吉都五十出头了,她也熬上了八十多岁。
大家会传说什么百岁老人,然而实际生活中的百岁老人可没见过几个。凡是上了六十岁,生死就该看天,六七十岁死的那叫喜丧。而方婆子八十多岁,虽是过世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实际上赵吉和王氏早就暗暗准备好了一切,包括棺材、寿衣等。要知道从去年起方婆子的精神就十分不济了,常常坐着坐着就像犯瞌睡——就好似随时随地要油尽灯枯一样。
家里有老人要去世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方婆子已经这把年纪了,算是活到头了,伤心之余其他也还好。而且在外人看来,方婆子虽然早年间连续死了两个老公,可如今儿孙绕膝、子孙繁盛,再兼奉养她的的儿子家业旺盛,竟是最后享了好些年老太君的福,这还有什么不够的呢!
也是因为方婆子如今的身体是这样,王氏特意让家里的丫头多照看着,也不让今天到这边来。怕人多、天气又开始热起来,有一个不妥当的,喜事岂不是变丧事?
“娘如今正在东屋内房里歇息来着,你知道的,这天气一热人的胃口就容易不好。娘的年纪大了更加不敢怠慢,我哪敢让娘来这边!”王氏说着场面话,其实心里已经戒备起来了。
虽然这样的妯娌算计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可是当年孙氏实在是给她留下了太多的记忆,那些记忆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只有深深的痛苦。可正是痛苦才能记得长久!孙氏找方婆子?那能是因为真的孝顺方婆子,以至于这时候要特地来请安?
鬼话!谁信?要真有这份孝心,早干什么去了!
这个行为让王氏的记忆在复苏,在二十年前的时候,这是孙氏会使用的手段。每当她想占自家便宜而不能,最后就会想到找方婆子。平心而论,方婆子不是一个坏婆母,只不过她就有这么一件不好...实在是太偏心赵福了,以至于对其他儿子不公。
作为赵福的老婆孙氏,方婆子就算打心底里也不喜欢她,可是对自己的儿子想,一些要求也只能帮忙应承。这样算起来,王氏可在这一手上吃过不少的苦头哩!
这时候又来这个,立刻让王氏联想起曾经的吃亏受罪,十分警惕起来。
然而不让人去也不行,做儿媳妇的给婆婆请安那是天经地义。于是当孙氏再次要求去给方婆子请安的时候,她转过身子道:“既然是这样,我便和二嫂一起过去吧。”
孙氏当然不想自己办事的时候还有王氏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于是推道:“你家正办喜事呢,这里一摊子你不来主持又推给谁?我给娘请安而已...难不成我连单独请安都不得,还要你看犯人一样?”
这话说的很直接也很无理,偏偏王氏无话可说,正当她想着要如何应对的时候。赵莺莺由桃儿扶着站了起来:“哎哟,我告个罪——这才知道姐姐妹妹们来之前都已经去祖母那里请过安了,竟独独只有我一人是打算事后再去的。这怎么能成呢,怕祖母以为我是个小没良心的。我暂且离开一下,陪伴祖母。”
说着人就往外头走,王氏心领神会也不再与孙氏纠缠。就像王氏管不着孙氏去看方婆子一样,孙氏也管不着赵莺莺去看祖母啊!
看着赵莺莺走,孙氏气不打一处来,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单独见到方婆子了。本想等一等,却又怕越等麻烦越多,于是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
王氏看孙氏过去了心里还有一些不放心,于是站在门口让人叫来了小儿子赵茂:“茂哥儿你来...你不是早上做了些点心为今日用?挑一些软烂甜美的给你祖母送去,你二姐姐也在那里,你陪一会儿。”
赵茂不知道前因后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不要紧,如今学着白案的十五岁少年爱吃爱玩爱闹,心思也很单纯,既然王氏这么说了他就这么去做,也不多想什么。
于是端了一碗酥酪、两份玫瑰蒸糕就往正房东屋过去。
赵莺莺最先到东屋,方婆子这时候正坐在竹椅上听丫头叽叽喳喳说些外头的热闹。年纪到了她这个份上,生活已经没有多少快乐的事情可以做了,像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旁边有个热闹的声响,那就很不错了。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声响,还没有看清楚人是谁,她先听到了一把清脆脆的声音传来:“奶,我来看你啦!”
孙子辈中方婆子最喜欢的男孩是赵茂,因为他最小,而且人小嘴甜,这些年也常常凑在她身边逗她开心。过去的记忆已经渐渐淡忘了,只有这个孙子最近,所以记忆犹新。
而女孩中间就是赵莺莺,因为赵莺莺是她少数几个亲手带大的孩子之一,也是因为从小赵莺莺最贴心最能干最让她骄傲——人老了就更容易为儿孙骄傲,也更容易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儿孙身上。赵莺莺从小伶俐漂亮,又有父母疼爱兄姐爱护弟妹尊敬,这就是方婆子看在眼里的完满!
方婆子一生有好有坏,好的时候固然很好,坏的时候也颇让人扼腕。回首的时候她总会想一些‘如果...就好了’这样的话,可是过去是没办法改变的,所以她把目光投注在孙女们身上,并且最终选择了赵莺莺。仿佛赵莺莺幸福美满没有一点点不好,她的一生也就再无遗憾。
很多事情是老年人都不会记得的,可是最心爱孙女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出来。于是方婆子惊喜地回头:“我的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身子沉重的很?你娘也不拦着你?”
第227章
方婆子拉着赵莺莺的手, 赵莺莺在她身边坐了:“哪里有那样金贵?娘那时候怀我们的时候都不这样,到了十个月的时候还织绸呢。我不过是出来走动, 看看嫂子生的小外甥, 看看奶您!”
方婆子把手放在赵莺莺肚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肚子里的孩子用劲儿踢了两脚。方婆子一下就高兴起来:“好、好呢!是个有力气的小子!我看看, 我再看看——若说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不足的, 就是还没见你生个哥儿!等你生了个哥儿, 我就是死了也足!”
儿子对于这个世道的女人来说有着极大的意义, 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儿子, 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安稳。年轻的时候随时随地有被休妻或者丈夫纳小的担忧, 等到年老就要想到无人赡养和没人摔盆送终!百年之后没个香火,何其凄凉。
赵莺莺这辈子哪哪儿都好, 就差一个儿子圆满, 方婆子可不是担心这个!
赵莺莺正准备说什么,孙氏就进来了。清清嗓子道:“娘, 好日子没来,媳妇儿给您请安了!来看看您呐!”
何止是好些日子没来,算起来婆媳两个得有两个月没见过面了。上次见面也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连话都没有说几句。方婆子如今年纪大了,老眼昏花, 再加上记忆力不好,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二儿媳。
“哦,福哥儿媳妇你来了...可有日子没见。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可看的呢?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方婆子一直不喜欢孙氏, 若说早些年还有一些愧疚,这些愧疚也在后来的日子打磨殆尽了。
只不过因为她怜惜最弱的二儿子的关系,在很多事情上对孙氏有所优待。但是这种优待和孙氏这个人无关,一般时候方婆子对着孙氏都是不冷不热的。特别是这几年,随着人越来越糊涂,人不是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么,人老了脾气就和小孩子一样直来直去,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越发直白冷待了。
孙氏没多想这茬儿,反正她也知道方婆子根本不喜欢她。她也不需要方婆子的喜欢,只要方婆子对他二儿子还有怜惜之情就行。所以她也没有多话,直接便道:“娘,我有个为难的事情和您说,福哥最近身体不好总请大夫,药也吃了四五副了,可也总不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