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收拾碗筷进了厨房,纪忘川从房里搬出了两张躺椅,用手巾拍了拍干净。琳琅一出门就看到老爷长身躺在一张藤编的躺椅上,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躺椅,诱惑地眨了下眼睛。“过来,一起看看星星。”
“嗯。”琳琅不虞有他,乖乖地躺在纪忘川身边,两张躺椅并排放着至多不过五指的距离。“老爷,下午起乌云沉绵,怎么这会儿云散出星星了。”
纪忘川调笑道:“大概老天爷想咱们能一起看星星吧,要是下雨就不妙了,两个人只能在房里大眼看小眼,那可怎么办呢?”
初初见老爷时不可一世的桀骜和出尘绝伦的脱俗哪儿去了?现在总有股子痞痞的占便宜的腔调,随意说两句,都扰得琳琅面红耳赤。
晓风拂面,星辰闪烁,再也没有比今夜更柔美的风光了,即便人生只停留在今夜,对纪忘川而言,也是一种圆满。他可以没有负担地拥着这个瑰丽色的美梦,度过不知何时终结的下半生。
这一夜无月,却有疏疏朗朗的繁星,好似东海夜明珠被敲碎了一地,被人随手一扬,缀在漆黑的天空上,成为了天上的星。
琳琅望着天空有些出神,纪忘川看她流露出向往的神色,那美丽可掬的侧脸,是夜色里最好的鲜活色彩。琳琅絮絮低语,情人之间总有些温软的语调,是对着旁人说不出来的声音。“小时候怕黑,夜里入睡吵着要点灯,爹爹又怕点了灯睡容易走水,所以就想了个办法,买了许多东海夜明珠回来。在床榻的帐子里挂满了夜明珠,只要一入夜吹熄了蜡烛,整个人如同睡在了夜空里,伸手就可以摸到璀璨的星辰。”
纪忘川的心里惘惘的,她的过去越是美好,他的罪孽越是深沉,是他一手摧毁了琳琅养尊处优的旧日。他没有搭话,只是侧着脸看她,而她恰好扭过头与他对视,四目相视,恍如迸发出无数的电光火石,彼此按捺着,纪忘川终究是忍不住探了一只手拢在琳琅的长发上。“头发干了,可以睡了,明儿还要早起呢,可别贪凉了。”
“老爷,再过一会儿吧,我还不困呢。”琳琅说完,困意就缠缠绵绵地侵袭上眼皮。老爷出门了两日,她整宿整宿地呆坐在房里,生怕错过了老爷回来的时辰。难得与老爷相处,今日傍晚又把话都说开了,心里敞亮又喜悦,哪里舍得就这样与老爷分别。
正文 第六十五章一步遥(一)
纪忘川猜到她心里的想法,不作勉强,只是彼此之间闲闲说了几句。琳琅终于体力不支,被瞌睡虫完全击倒。
指尖轻轻地拂过琳琅的侧脸,把和风吹拂起的碎发捋了捋整齐。卷翘上扬的睫毛乌黑成密实的黑线,挺挺的鼻子让人想咬上一口尝一尝味道,那檀口微开,喘着悠然如昙花的气息,她总是那么触动人心。
他抱起轻盈的她,就像抱起一只停在花丛中的蝴蝶,手上没有沉重的分量,可这份重量却压在了心上,多想就此扛起不再放下。
动作迟迟地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替她掖好被褥,怅惘地望了稍许工夫。他总是舍不得离开那专注的视线,可尚有绣衣司的公务在等他处理。
星辰寥落入了黑幕中,已是后半夜。
无厌藩篱在益州南郊一处荒地,建在隐蔽的地下,被关押在无厌藩篱的囚犯整日都笼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纪忘川穿一身暗色缂丝牡丹花窄袖圆领袍衫,蹀躞带上挂一排精致的七事,坐在玫瑰大椅上,紫檀木浮雕案台上呈放着审案的笔录,一目了然的空白,甚至连抓来的这个女人的名字都未知。
他语气不善,说道:“绣衣使长本事了,这么个女人关了四五个时辰了,一点消息都套不出来!”
底下的人栗栗然站着,垂首不敢抽大气。纪忘川不好相与,表面上阴沉冷漠,说话都不吼大声,但是行事作风雷利狠辣,对于办事不利者的处置,并不亚于处置死囚,扒皮刮骨,都是等闲小事。
项斯硬着头皮,双手向前一拱。“属下办事不利,请主上责罚。”
纪忘川冷漠起身,唇角无奈一抿,只见暗色袍角一转,人已经径直走向无厌藩篱深处。项斯连忙跟上前去,其他三名绣衣使识相地守在原地。主上不让跟着,自然不要堵在他眼皮底下让人不待见。
在无厌藩篱熬了四五个时辰,纪忘川嘱咐过项斯不必上刑,但只是在这黑天瞎地的地牢里呆着,嗅着漫涌上身的死亡气息,也能让人感到地狱就在身边,随便踏上一步,就会跌进无穷无尽的黑暗里。
女人坐在大棚草堆上,仪态照旧是妥妥的,只是神色不佳。纪忘川极少亲自审问,这十八张人皮藏宝图他寻觅了许久,却在近来发现琳琅与这宗任务有关,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付。
琳琅的娘亲林紫瑶身上就纹着一块,那么眼前这个异国美人与林紫瑶必定相熟,这十八个女人之间一定有一种非常密切的联系。
无厌藩篱中流动的空气都夹着腐朽衰败的况味,纪忘川只觉喉咙有些干涩。他无声地清了口嗓子,抛下了一句。“什么都不肯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