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泪水莹润,扬眸一瞬,渗透入心。“您是吗?”
半生疆场驰骋,庙堂周旋,从未如此胆怯心惊,琳琅的眼泪仿佛流入了他的口中,酸涩苦楚。
琳琅扬起头,云淡风轻地看着他璀璨的眸子,说道:“老爷,琳琅问您一句话。”纪忘川点点头,她问道:“您有没有骗过我?”
浓密的树荫遮蔽了西斜的日影,唯余下斑驳的树影,他的脸色陷在幽幽浓荫中。没有开口承认,亦不矢口否认。琳琅自嘲地笑了下。“哪怕您骗骗我也好。”
羽睫微颤,眼泪如珠划过脸庞。不承认也好,至少保留着一丝侥幸,不至于怒目而视,恶语相加。可是,以纪忘川说一不二干脆爽利的性格,若与他无关,他岂能不否认?十年前灭庄血案中,为何要把月家逼入穷途末路,直至斩杀个一干二净,他到底是谁?
无数的疑惑藏在心里,责问不出口。她怕问了,永远也回不了头,他们站在天堑的两端,自此相忘于江湖。
“老爷,琳琅走了。”
正文 第九十四章柏舟叙(二)
他惘惘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看着她越走越远,走过垂绦的枝条,浓荫掩盖了她离去的身影,一晃眼已经绕出了他的视线。
纪忘川沉默地望,看得久了,连眼眶子都酸出水来。月海山庄暗杀行动牵扯到的人事利益非琳琅一人可以承担,要剿灭月海山庄获利充实国库的人是当朝天子,绣衣司只是天子的侩子手。一旦撕开这段过去的伤口,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时候不仅仅琳琅无法报仇,甚至会祸延自身,好不容易保全下来的性命,只会枉然错失。
眼下他身兼绣衣司主上之职,唯有尽快破解龙脉藏宝图之谜,再向皇帝请辞,向琳琅负荆请罪,那些弥天深仇,就让他一人背负。
他一手虚拢成拳锤在心上,为什么心痛到无法自已?比刀割凌迟还要痛。
怅然望天,日暮天色远。他幽幽低语:“琳琅,待我卸甲归去,终会给你一个交代。”
琳琅的心很乱,纪忘川连一句挽留都舍不得许下,因为他胆怯,他害怕最终他们会撕破脸皮,所以,趁着一切尚不明朗,分开是对这段感情最好的解围。
两人分隔不远,一个靠着树干,一个倚靠在百米外的围墙上,心头萦绕着化不开的悲伤,只是谁也没有戳穿那层易碎的纸。他知道琳琅要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拖长的腔调,软糯糯地喊着他“老爷”。
琳琅的心更乱,她竭力否认纪忘川就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可是越是否认,记忆越发清晰浮现出来。双手托着脑袋,不停地磕着墙垣,十年足够让一个少年成长,可青涩的影子总会在脸上留下似曾相识的模样。她怕一旦记忆属实,她会不顾一切地报仇,就像她曾经说的那样,杀了他。
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坐在地上,把头深埋在膝盖里。琳琅选择了逃避,远离,才能避免彼此伤害,直到某一天能够彻底放下或者忘记。
回到从雅时,夜幕已深,锦素若无其事地等琳琅跨进门槛。
琳琅脸上留着眼泪干涸的余痕,淡然说道:“陆叔叔来见过大将军,他想认我做长房嫡出的女儿。对外宣称是幼时失散,如今认祖归宗。”
锦素略显诧异,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陆彦生。“陆老爷来过了?那你的意思呢?”
琳琅点点头,说道:“我想着陆叔叔说得对,在将军府上当下人,不如去陆府上好,起码不必再看人脸色,陆府上的千金婚配上挑拣的余地大些。”
锦素没想到琳琅颇有城府,更没想到她对纪忘川的感情深刻入骨,从她下午反常的举动看来,应该是看出了纪忘川与月海山庄灭门脱不出干系,可偏生把这种疑惑和委屈往肚子里咽。当真是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向外拐,杀父仇人摆在面前,非但不报仇,还要自己逃避让仇人逍遥。“这么想来也有道理,你若是进了陆府,长安首富之女,配个朝堂上的将军,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琳琅唇角一哂,自嘲道:“配不上。”
锦素说道:“我看得出,你与大将军并非一般主仆关系,大将军对你百般宠爱,恐怕不会就此让你离开。”
两只铜烛台上跳跃的火苗照得琳琅脸色苍白,她慢慢抬头,说道:“他会让我走的,你不必担心。”
锦素慎重地喊了声小姐。“你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