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丽娘面上一痛,心中加倍的委屈,不禁发恼恨起晋阳王妃的欺软怕硬来,暗暗咒骂道:克夫克子的恶婆娘,怪道如今边上连个人都没有。阮丽娘伏着身,手指握成拳,指甲险些嵌入肉里,低了头,额发垂落掩住了她面上的恨色。只听她柔声泣声道:“是侄女不好,姑姑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便不好了......”
事已至此,晋阳王妃余怒未消,也没了买首饰的心情,直接就要马车夫转道回府去了。
谢晚春在珠光阁上看了这么一出好戏,暗自生笑,不免又觉得陆平川这般替她出气很是痛快,想着下回要送些东西以表感谢才好。
不过这般一闹怕也早在陆平川的意料之中——他素来便是个激烈的性子,既是回来了,总也要闹一场,然后在皇帝面前表一表自己做“孤臣”的忠心。
还是那句话,人皆有机心,哪怕是陆平川这样常常喊打喊杀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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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胡三通方才入了周府。
周云乃是周家庶子,周家不过是小世家,面上最重尊卑颜面,私底下的龌龊事却也不少。至少,周云幼时便受了不少的苛待与委屈,若非有胡三通这个舅舅时常接济,周云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所以,他们两个的甥舅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只是,周云从来都是一是一,二是二,江南盐务那事一出,他便不再见胡三通或是胡家的人。胡三通今日还真就是靠着谢晚春随手写的一幅字入的府门。
不过,胡三通也是个能耐人,咽下肚子里的不安,倒也温声与引路的小厮寒暄起来:“你家老爷近来身子如何了?年初就大病了一场,如今天气凉了,可得更仔细些才是。”
要胡三通说,这镇国长公主谢池春还真是个女人里头的英雄人物,她活着的时候弄死了掌权一边的西南王和手握三军的宋天河,垂帘摄政。她死了,皇帝、周云、陆平川等等一群的人都跟着大病了一场。这般的人物,怕真是百年难出啊。
因着胡三通往日里与周家关系亲厚,那小厮也能与他说几句亲近话,叹息道:“可不是嘛,老爷年初大病伤了身子又日夜忙着那些朝事,总也好不了。夫人那头劝了不知多少回,也没法子......”说到这里,小厮又是仰慕又是叹气,不免絮叨了些。
胡三通嘴里随意应着,不一会儿便把目光投向前面的青瓦白墙的书房。
那书房的帘子忽而被人轻轻的闲了开来,只见里头走出一个素衣薄妆的妇人以及两三个年轻的小丫头提着食盒从里头出来。那妇人遥遥见着往此处走来的胡三通便敛了面上神色,抬步也迎上来,对着胡三通盈盈一拜:“舅舅一向可好?”
“好好好,劳外甥媳妇你惦记了。”胡三通笑了笑,虚虚的扶了一把,嘴里关切道,“你一贯体弱,受不得寒,这样的天气何必在外头走动?”
这妇人正是周云的发妻薛氏,她是薛老太傅的爱女,因此才嫁了周云为妻。薛氏生得不过清秀却生了一对极秀美的峨眉,自有一番书卷清华之气,虽是一身素衣但也甚是端庄得体,行止之间犹如弱柳扶风,极美极动人。此时,她却柳眉含愁,语声轻轻与胡三通道:“我是来给相公送汤药,若不亲自来,我是怎么也不放心的。舅舅今日既是来了,还请替我也劝相公一句,身子要紧,万万保重才是。”
胡三通连忙应下又与薛氏说了些话,恰好入内通报的小厮掀了帘子出来,他便急急的入了书房。
如今正是十月里,京里头刮得冷风又干又寒,好似剐在骨头上的寒刀一般的刀刀见血。寻常人家,屋内大多都已烧了炭,偏偏周云的书房里却一点炭火味都没有,反倒木窗被打开了一半透风,整个儿书房当真好似寒潭一般冷彻骨髓。
胡三通走了几步也不免冻得一哆嗦,手往袖子一缩,心里暗道:要说周云性子怪,还真是!哪有大冷天不少炭还开窗吹风的。别说是身子不好,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啊!真真是自个儿找罪受!
胡三通绕过绣着西山枫林的屏风,果是看见周云正独自一人站在书案前。
只见周云穿了一身寻常布袍,正坐在书案前怔怔的看着那副字,许久方才自语一般的长长一叹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他神色颇有几分怅然——虽说他方才三十有余,可鬓角却已染了白霜,但那位故人怕是青春依旧。
相逢应不识啊。
胡三通正小步往里走,听到这话却是一惊——这可是苏轼悼念亡妻的诗作啊,就算不是夫妻之情,可能念出这般诗句来,怕也是情意深厚。嘉乐郡主与周云,究竟是如何的交情啊!?只是,依着胡三通的城府自然也不敢胡言乱语,他稍稍把步子放得重了一些以提醒周云自己的到来,面上却已经带上了和煦又亲昵的微笑:“云哥儿,可是好久没见了啊......”
周云收起书桌上的纸,面上神色淡淡,只是轻轻的叫了一声:“舅舅。”
胡三通热脸碰上冷屁股却也不觉得脸红,厚着脸皮又接了一句:“听说你近来身子不好?我进门时遇见了外甥媳妇,她也担心得很呢。要我说,云哥儿你虽是年纪还轻但也很该注意注意身子才是。”娓娓道来,仿佛长辈的一番慈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