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倒是一贯的在小佛堂里念佛经,她念了一早上加一下午的佛经,堂中香炉里的香灰气味都还未散去,味道刺鼻。满堂的浮尘被夕光一照,就像是凌空洒下的金粉一样,金灿灿的,在半空中徜徉出一条金色的河流来。
林氏搁下手里头拿着的经书,这才起身坐在木案一边,懒懒的抬手端了汤碗,不紧不慢吃着谢池春端来的那碗面。
谢池春则坐在木案的另一头,亲眼看着林氏吃面,就像是看着她最后一面。
林氏只吃了一半便有些吃不下了,这才抬眼看了看桌头的那壶酒。
谢池春慢慢的抬起手,倒了杯酒递过去。
林氏这才满意了些,她一面喝着酒,一面拿眼看人,似有几分醉意,眉心一蹙,语声跟着轻了下去:“午间的时候,你父皇来过了?”说来也是可笑,林氏一辈子玩弄人心却还是将爱情看得太重、将人心看得太轻——她总是心存希望,以为自己会是特别的,以为自己和皇帝的爱情是最特别的,以为皇帝为她让步妥协。
谢池春却没办法把皇帝的决定和话说出口。她就那样定定的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听到自己那犹如玉碎一般清脆的声音慢慢的响了起来,就像是从剑鞘里抽出的宝剑一般冰冷刺骨,见血封喉:“母后常读佛经,难道不知道有一句话是‘爱欲荣华,不可常保,皆当别离,无可乐者’。你这一生不肯有一点委屈,所有的错处皆是旁人的,只有你一人最是无辜。”
她顿了顿,慢慢道,她字字诛心:“可是,如今这样的日子,真是母后想要的?何苦到了现在,还要苦苦熬着?”
林氏面色一变,目光锐利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的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池春只能强撑着把话说下去:“母后以为是什么意思,那便是什么意思。”
不过片刻之间,林氏已然明白了谢池春的话中之意,她垂头看了看手中的那杯酒,面色彻底的变了。忽然,她就像是被烫到了手,动作迅速的丢下手里的酒杯,一双黑眸紧紧的盯着自己的女儿,唇边已有刀片一般刻薄的冷笑,眼里一时满满的恨色:“好!好!好!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你怕是也嫌弃起了我这个拖你后腿的母后了吧?恨不得甩掉我嫁去西南,恨不得拿我的命去讨好你父皇?!我竟是养出了你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儿!”
谢池春垂下眼,双手绞在一起,一言不发的坐着。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哪怕她再恨林氏,在她心底最深处仍旧记得当初将她搂在怀里细声哄着她的母后,总是不忍打破林氏最后的梦和痴念,不忍告诉她这杯酒是皇帝送来的,不忍告诉她要她性命的乃是她此生挚爱之人。
殿内安静了很久,谢池春只能听到林氏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越跳越快的心跳声。
忽而,林氏的呼吸声渐渐平息,她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我早上念的佛经讲了什么吗?‘提行恶众生,业感如是。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能障圣道。是故众生,莫轻小恶,以为无罪。死后有报,纤毫受之’。”林氏冷笑了一声,语声听上去甚至有几分温柔,可那内容却是恶毒之极,“死后有报,纤毫受之。池春,我等着看你死,看你的报应。”
是啊,亲手弑母,这又是何等的罪过?又该是何等的报应?
谢池春只觉得眼睛好似被针扎了一般的刺痛,她咬着牙忍住自己的眼泪,徐徐的开口道:“我自然有我的报应,可母后的报应呢......”
还未等谢池春说完话,林氏已然怒火熊熊,她白皙犹如美玉的双手用力拂过桌案,手背上青筋凸起,直接就把桌头的汤碗、酒杯、酒壶一起掀翻了,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你给我滚,马上滚!”
谢池春闻声起来,转身就走了,她眼里已然盈满了泪水,步履匆匆,甚至不敢再回头多自己的母后看一眼,就那样急匆匆的离开了。
如今想来,先皇后林氏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趁着自己最后一点时间留下了什么东西给儿子或是亲信,这才在最后引得姐弟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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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晚春靠在王恒之的怀里,一面回忆一面慢慢的把当年的那件事情一点一点的说出来。王恒之只能一下又一下的吻着她,细碎的亲吻一点一点的落下来,温暖着她冰凉的肌肤。
王恒之一直耐心的等到她说完,这才吻了吻她的眉心,轻轻的道:“这并不是你的错。”倘若谢池春当初不把毒酒端过去,想来废后赐死的旨意顷刻就会被送去坤元宫,先皇后大约会死得更加可怜。
谢晚春并不愿在此事上多言,沉默片刻方才道:“所以,我一直没打算要孩子。我说真的,我大概一辈子也做成不了一个好母亲的。”
“没事,”王恒之低下头,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发顶,语声温柔至极,“那我们就不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