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春咬着嘴唇,秀眉拧成一团,下身涌出的热流让她身子瞬间僵住,握在徐妈妈腕上的手不由用了力,忍痛道:“妈妈,莫要声张,快送我上轿。”
徐妈妈的目光却落在贺兰春青色的裙衫上,那清淡的颜色被猩红的血迹洇湿,叫人触目惊心,使得徐妈妈惊呼出声,惹来众人的目光。
贺兰春此时无暇顾及众人的目光,更无心揣测他们的想法,她清楚的感觉到腹中中小生命似迫不及待要来到人世,偏偏他选择的却是一个最不恰当的时机。
“妈妈,断然不能让他在今日出生。”贺兰春咬着唇瓣低声说道,她绝不能让魏氏的发引之日成为她孩子的出生日。
因徐妈妈的一声惊呼已有人注意到贺兰春的异样,只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自无人敢喧哗,待贺兰春上了轿后,才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做为过来人,她们自是晓得贺兰春这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贺兰春怀胎已有八月,有道是七活八不活,在众人看来她这一胎极是凶险,一脚已踩进了鬼门鬼。
不过片刻,贺兰春动了胎气一事便传到了季卿耳中,他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饶是困于险境之时也是面不改色,而今日,百官却是罕见的看瞧清他面色一变,随即大步流星而去。
季卿去的如此突然,叫百官莫不一惊,正想要打听一二,却见内侍总管商陆端肃着一张脸与袁国良说话,站的离两人近的自是听了几耳朵,知晓是贺兰春动了胎气便恍然大悟,圣人如今只得一子,偏偏皇长子生母出身不显,虽说贺兰家也落魄了,可到底也是传承了百年的世家,皇贵妃自是比李昭仪出身更有底蕴,且她又是个极得圣宠的,子凭母贵,她这一胎也无怪乎圣人会这般紧张。
季卿哪有闲心理会旁人如何做想,他负手站在厅堂内来回度步,若非容氏先前将他拦下,此时他已是进了产房,只是房中偶尔传来的口申口今声让他的脸色阴沉的列害。
贺兰春仰躺在榻上,腰身处盖着一层薄被,她鬓处的墨发已叫汗水打湿,面色苍白若雪,唯有一双眼亮的惊人,隐隐透出一种肃杀的冷意来。
“妈妈,离正子时还有多久。”贺兰春咬着唇瓣,将娇嫩的唇瓣咬出了清晰可见的血痕,她却丝毫感不到痛楚,只扭头望着徐妈妈。
徐妈妈心中慌乱,匆匆望了一眼花几上的沙漏,轻声道:“还有一个时辰便过了正子时,娘娘放宽了心,小殿下必会平安降生的。”
贺兰春强牵出一抹笑来,浓墨般的湿发粘在她的脸颊上,腹中一阵阵的痛感让她忍不住痛呼出声。
浓重的血腥味从屋内铺延开来,让季卿的脸色越发阴沉,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的痛呼声连连传来,季卿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非常,沉声喝道:“怎么回事?贵妃为何还未生产?”他音色冷沉,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韵,使人不敢直视。
屋内的容氏听见季卿的喝问,忙吩咐人去禀告,自己则握紧贺兰春的手,不住的劝慰着。
容氏自己生产之时也未曾如此的紧张过,以至于贺兰春的指间掐紧她的皮肉中尚未觉出痛感,她眼瞧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抬去出去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容氏的心也变得焦虑起来。
容氏明白女子生产无疑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更何况有句话是七活八不活,这话虽未必见准,却也有一定的道理,想到此处,容氏面色微微一变,在贺兰春耳边低声道:“还是叫医女备下催产药吧!”
贺兰春眸光骤然一变,扭头看向容氏,容氏却觉得她的目光未曾落在自己的身上,侧目去瞧,才发现她看向的是她身后花几上的沙漏。
“叫人备下催产药。”贺兰春煽动着羽睫,上面的湿气让她不适的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徐妈妈忙应了一声,连声吩咐下去,借着背身的姿势抹了抹眼泪。
催产药医女早已熬好,见侍女来取,忙端了出来,季卿见侍女端着一碗汤药进房,脸色越发的阴沉如水,紧握成拳的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手背青筋凸显。
“去,进屋去看看如今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季卿冷声吩咐,若不是念及容氏的劝说,他此时必已闯进了房中。
木蓝轻手轻脚的进了屋,也不敢去扰容氏,只扯了扯一直守在房中的香薷的袖子,悄声问了起来。
容氏一手端着药碗,用汤匙搅了搅药汁,便要将催产药给贺兰春喂下,贺兰春却是叫徐妈妈扶她起身,从容氏手上接过药丸,将药一口饮进,舌尖辛涩的哭味让她皱起了眉头。
一碗药下去,没过多久贺兰春便感到腹中有一种下坠感,那种痛感深入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发出痛呼声,饶是此时,她亦不忘问徐妈妈如今是几时了。
季卿在外听见贺兰春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顿时脸色大变,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大步流星的冲了进去,容氏听见一阵慌乱的请安声,不由一惊,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匆匆的绕过屏风便要去拦下季卿,免得他进了屋叫稳婆与医女瞧见心中着慌,乱了手脚。
季卿脸上十分的阴沉,容氏心中略慌,更是不敢叫他进去吓到里面的稳婆与医女,行了一礼后便道:“产房血腥气浓重,还请圣人在外稍后。”
季卿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什么样的血腥能重过沙场。
容氏瞧了瞧季卿冷沉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稳婆与医女都是没什么见识的,怕是瞧见了圣人的威仪会慌了手脚,圣人若担心春娘,不妨在屏风外稍后,有个什么事圣人也能立即知晓。”
这话倒叫季卿听进了心里,他也知容氏的话在理,点了点头,便问道:“春娘如何了?缘何孩子还未生下?”
容氏不好作答,只含糊的道:“妇人生产都是这样。”
季卿皱了皱眉,便叫容氏去贺兰春身边守着,想着有她母亲在身旁总能叫她心安一些。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在贺兰春一声嘶声力竭的叫喊中,稚嫩的啼哭声响彻房中,贺兰春此时已是筋疲力尽,却顾不得全身的乏痛,扭头看向了容氏。
容氏知她所想,眼中含泪,声音抖的厉害:“小皇子是过了正子时出生的。”
贺兰春彻底安下了心,水润的眸子中满是欣慰之色。
“娘娘,您瞧小皇子,生的可真漂亮,和您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徐妈妈从稳婆手中接过裹了红绸的婴孩,小心翼翼的抱在臂弯中,半蹲下身子递到贺兰春的面前。
贺兰春温柔的目光落在徐妈妈的怀中,刚刚出生的婴孩并不漂亮,红彤彤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丝毫看不出她与季卿的影子来,但是只一眼,却叫贺兰春心中软的化作了一汪春水。
她将手探了出来,轻轻的孩子柔软的脸蛋上摸了摸,才温声道:“妈妈,你亲自抱去给圣人瞧。”
季卿在屏风外早已等了多时,待听见一声啼哭后紧握的拳松了松,一撩衣袍便要越过屏风进去,倒不想与徐妈妈打了个照面,他目光立时落在那红色的襁褓上,目不转睛,手刚刚探出便缩了回来,似乎怕自己会碰伤了这个柔软的小东西。
徐妈妈见状抿唇一笑,轻声道:“圣人,您如奴婢这般抱着,断然不会叫小皇子不舒服的。”
季卿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未曾伸手去抱儿子,转而对徐妈妈道:“让人看好他,朕去瞧瞧春娘。”
贺兰春此时已有些昏昏欲睡,只是见季卿轻手轻脚的进了屋便强打起了精神,冲他一笑:“圣人可瞧见了孩子?”
季卿点着头,眼中欣喜之色不掩,上前握住了贺兰春的手,他实不擅长说柔情万千的话语,想了想,也不过憋出一句:“你幸苦了。”
贺兰春观他神色倒是真心实意,便笑出了声,打趣道:“圣人既这般说,我便托大称一句有功了,就是不知圣人可有赏赐。”
季卿立时笑道:“自是有了,不拘春娘想要什么,但凡是朕有的尽可拿去。”
贺兰春抿唇一笑,娇如玉的脸上有一种罕见的羸弱感,她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既想要中宫之位,又想为儿子争得储君之位,只是比起这些东西来,她更想要的是儿子一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