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泄露半个字——”他懒散地瞥向床头摆着的那把随身短剑。
剑鞘漆黑缂丝,剑柄握得次数太多,纹饰处有暗沉寒光,那剑刃上必定饮过无数人的血,触目森寒。见青姈缩了缩脑袋,乖巧点头,他才阖眼躺回靠枕,疲惫道:“出去带上门,我想睡会儿。”
这就是不许打搅的意思。
青姈收拾了碗筷,不敢在他跟前多待,尽职尽责地照办。
饭后散步消食,耗到戌时将尽,魏鸣总算踏着夜色归来。
她到正屋露个面,询问戴庭安换药安寝的事,果然魏鸣在门边拱手道:“给主子换药的事郎中安排即可。主子不喜旁人打扰,晚上我值夜,少夫人若没别的事,请回屋歇息吧。”
说完行个礼,进屋掩上门扇,只剩廊下灯笼高照,光芒昏黄。
不用伺候换药,不用夫妻同住一屋,甚好。
青姈微绷的心弦松懈,知道今日份的任务完成了,自回她的厢房沐浴。
西院里就只周氏和戴庭安两位主子,这铁山堂修得也轩昂贵丽、雕梁画栋。门板上多有浮雕镂刻,门扇窗户都描了金,屋中陈设器物也皆是上品。厢房原本空置,成婚前周氏刚从库房添了些东西进来,案上水仙葱茏,帐边瑞兽吐香,临墙还添了紫檀雕花的梳妆台。
仓促之间,这院里准备得竟十分周全。
青姈暗里打量,才进次间,迎面正碰上刘嫂出来。
这是周氏身边跟了半辈子的,从丫鬟到仆妇,年深日久,是侯府里的老人。有戴庭安的吩咐在,对她也颇恭敬,施礼道:“少夫人,浴房里已备了热水,请少夫人更衣沐浴。”
“有劳。”青姈微笑颔首。
而后取了寝衣香膏,自往浴房去盥洗沐浴。
这一夜,躺在侯府宽敞舒适的锦绣堆里,虽说婚事不算如意,青姈睡得倒是安稳。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青姈被徐嬷嬷摇醒。
成婚的头一日,新人照例得拜见长辈,敬茶行礼。戴庭安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她却不能失了礼数,于是起身净面,准备梳妆。
快正月末了,春光渐暖,铁山堂北边墙根晒得暖和,两丛迎春已零星绽了花苞,只是清晨的空气依然料峭萧寒,推开窗扇时,清冷之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振作。廊下灯笼已熄,窗花和挂在廊柱间的红绸却仍喜庆。
魏鸣抱臂站在屋门外,像是幼时在塞北见过的笔挺白杨。
刘嫂拎着两桶水,毫不费力似的,步履又稳又快,从侧门送入两处浴房。
偌大的里院就只两人打点,伺候的人手比陈文毅那座尚书府还少。
青姈却知道,两重院墙外藏着多少护卫,而铁山堂外又有多少丫鬟仆妇,没资格踏进这道院门,却每日为这里精心备水备菜洗衣裳,才能仅凭三个仆妇便让院里有条不紊,让魏鸣等长随和护院都不必为起居费心。
这样算来,戴庭安在府里的地位其实挺高的。
哪怕是身为侯府嫡出的戴予诚兄弟,虽同样锦衣玉食,却不及袭着封号的养子风光。
所以长房夫人陈氏才会不满吧。
她的丈夫是府里的嫡长子,也是老侯爷膝下的独苗,将来必定能袭侯位。夫妻俩膝下两子一女,长子成婚后已生了孙子,祖孙三代却都在东院盘桓。
虽说济济一堂更热闹,也都住着独门小院,比起西院却难免显得逼仄——
偌大的西院,除了周氏就只有戴庭安,连底下的仆妇都能住整间屋子。
更何况,陈氏膝下的长子将来还能指望袭爵,次子却还没有着落。忠武将军的封号虽不及公侯贵重,那也是块肉,有这块肉垫脚,走仕途都能轻省许多。
青姈的目光越过重檐院墙,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深吸了口气。
清冽的晨风一路灌入胸腔,令肺腑为之畅快,她瞥了眼戴庭安那间门窗紧闭的屋子,转身去梳洗打扮——不管外面多少妖魔鬼怪,有戴庭安在,她不用害怕。
早饭是夏嫂送来的。
香甜软糯的粥,配上四样爽脆可口的小菜,诱人食欲。
青姈没急着动筷子,先到正屋去,听魏鸣说戴庭安还睡着没起,便没再打搅。用完饭,由常嫂在前引路,匆匆往周氏的住处去拜见婆母。
周氏住的猗竹居离铁山堂不算远,走多久就到了。
新妇进门,周氏坐在铺着锦罽的短榻里,笑得宽柔。
她年已四十,温婉风韵犹存,梳着数年如一日的燕尾髻,身上是泥金团花锦衣,能当贡品的上等锦缎,质地不必说,花纹却颇暗,瞧着稳重不张扬。只是年轻时跟着戴毅守在边塞,又历丧夫之痛,眉眼间隐有风霜痕迹。
瞧见青姈踏着晨光而来,明珠美玉般的品貌,从容婉转,动静皆宜,周氏不自觉便勾出笑意,亲手将她扶起来,柔声道:“委屈你了。”
“能照顾戴将军是我的福气。”
声音柔和,姿态却韧而不软。
周氏颇为满意,握住她手拍了拍,问戴庭安情形如何。
青姈只说他尚未醒来,留了魏鸣在外照应,请婆母不必担心。
周氏颔首叹了口气,婆媳遂往老侯爷住的静远堂走。
……
靖远侯府离皇宫有点远,避开了寸土寸金的街市,由两座府邸合并而成,占地颇广。而老侯爷为颐养天年,独居在后院湖畔的楼阁里,离前院颇有点距离,青姈跟在周氏身后,走了半天才到。
轩峻巍峨的楼阁临水而居,春光下波纹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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