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差不多,招待所里的墙面也跟宣传栏似的,贴满各种时代标语和新格言,什么“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身上补丁厚,糖弹打不透”……在这些慷慨激昂的文字中,王娇忽然看到一张像是日历的东西,走上前去仔细瞅了瞅,上半部已经被大/字/报掩盖,泛黄的下半部显出的年份为:1970年。
1970?!
王娇腿软,想1970年她老妈还没出生嘞!
“你,你,你好……”王娇嘴冻得不利索,腿也不利索,几米的路,走了好久才走到柜台前。
“请问是住宿吗?”女孩脸色蜡黄,身材瘦小,但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一种王娇看不懂的精气神。
“是。”
“好的。”姑娘点了下头,利索地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油布面的登记簿,冲王娇小手一翻:“请把介绍信给我。”
介……绍信?!
omg!王娇忽然想起来身份证这东西是1984年才开始在全国普及,在那之前,或者说在1990年以前人们外出工作如果想在旅馆招待所住宿必须要有单位或街道开具以证明身份的介绍信。
如果没有……
“小同志,介绍信。”姑娘以为王娇没听见,又一字一句重复了遍。
王娇咽口吐沫,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从十五岁开始上寄宿学校,再到后来去广东上大学和工作,她不是没有独自面对困境的时候。困境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不要害怕王娇,拿出你的勇气与自信!虽然是九零后,但熟读历史的王娇知道此刻自己正身处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时期,社会动荡又压抑,人们精神高度紧张,搞出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尽管在十几年后,这些罪名大多被当成笑话来听,但在当时却可致人入狱,甚至死罪。
王娇汗颜,想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一被当成扰乱分子怎么办?
也许包裹里有介绍信,但万一打开后没有呢?
深吸两口气,王娇努力让颤抖的嘴唇平静下来,然后说:“对不起啊同志,我的介绍信丢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丢了?”姑娘一愣,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睛眨了眨,也没什么注意,只问:“在哪儿丢的?”
“火车上。”
姑娘上下扫了她一眼,语调谨慎起来:“你从哪儿来的?准备去哪儿?是出差还是……”
王娇咬咬牙,想反正弄明白身份自己就赶紧离开,张口编了一个理由:“我是外地来的知青,火车上人多,我包袱又多,不小心把介绍信弄丢了。”
这理由听起来挺合理,姑娘点点头:“那你准备去哪个农场报道?”
……这一次,王娇又毫无悬念的蒙住了,微微张开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哪里知道农场的名字?
之前只听亲戚说,黑龙江有一个很大的建设兵团,去那儿插队算部队里的人,属于国企职工,每月还发工资,比他们这些落户去农村的知情待遇不知高了多少倍。建设兵团里还有食堂,每顿吃饭不用愁。而他们可惨多了,每天劳动回来,不是去老乡家蹭饭,就是自己另起炉灶。另外,从兵团回来的人国家给算工龄,跟参加正式工作的人一样,去几年算几年,退休后待遇高,而落户去农村的就没有了。好在后来知青们通过不断上/访,国家也给他们算了工龄,不然这辈子就亏大了。
“小同志,你到底去哪个农场报道?”姑娘觉得王娇傻乎乎的,不禁皱起眉头,警惕的目光扫过她犹犹豫豫的脸。在招待所工作,姑娘警惕性很高,生怕自家店面住进捣乱分子,所以早就练就了一双火眼,她觉得王娇不像坏人,但是哪里又怪怪的,怎么说呢,就是看着有点呆,有点傻,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王娇躲开姑娘审视的目光,琢磨要不自己还是赶紧跑吧,这地方简直一步一个坑。
可转头看到门窗上结出的一层厚厚冰花时又不禁胆怯了。外面天寒地冻风雪交加,就是跑她能跑哪儿去?她孤身一人,又不清楚身份,总不能一直住在火车站吧?又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王娇想起亲戚说有一位初中同学就插队去了黑龙江,劳动的农场叫什么……“噢,我去北星农场。”
拜托拜托,一定要有这个地方!
姑娘一愣:“北星?”
怎么,难道没有?
“哎呀,既然去北星,你怎么在鸡西下车了?应该继续坐车到佳木斯才对,那是离农场最近的城市。或者,到七台河也成,兵团几乎每天都有车去这两座城市送货,像你是这样单独来报道的知青,可以搭他们的车走。”
王娇后来才知道,“上山下乡”运动刚开始时,为了迎接大批城里来知识青年,村里或者兵团每天会派车去各大火车站接人,有时一天接待的人数就超500。现在是1970年底,“下乡热”已开始减退,只偶尔会有一些当年年纪小没赶上插队的学生,这两年长大了,在城里找不到工作,而家里人口多又吃饭困难,所以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们就背上行囊选择去兵团或农村扎根落户,先不说苦不苦,起码先解决糊口问题。
“路途太远,第一次出远门,我也有点晕了。”王娇脸色讪讪,对于一个自小没出过南方的人来说,无论鸡西、佳木斯还是七台河都是无比遥远的一个存在,王娇从未想过某天会来到祖国天寒地冻的最北方,且时间还倒回了50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放两张~~噢耶~~
☆、003
姑娘的意思是像王娇这样的情况以前也遇到过,知青大老远跑过来,别说介绍信丢了,就是挤丢包裹挤丢鞋的也比比皆是。当时上级还专门下发了一项政策,让各地招待所和学校做好接待知青的工作,不能因为东西丢了,暂时无法证明身份就让远道而来的知青为难,介绍信可以再开,但心寒了就暖不回来了,黑龙江是知青落户的大省,鸡西又离兵团近,更应该做好接待工作,让知青感受家一般的温暖。
不过,那政策是两年前发放的,不知现在还管不管用,姑娘让王娇在柜台这里等一会儿,她去请示一下领导。
“放心吧,作为基层服务单位我们不会特别为难你们知青的。”姑娘大义凛然地说。
“谢谢。”极度紧张后,王娇说话虚弱。
“不用谢,这是我们共青团员应该做的,对了,瞅你年纪不大,应该也是团员吧,咱们是好战友,更应该互相照顾。”
经姑娘提醒王娇才猛然想起自从来到这儿自己还没照过镜子。她伸手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
我会长成什么样呢?听说在这个时期长得太美会招来危险,希望就是个普通人吧,瞅身材,现在的自己算单薄瘦弱,很林妹妹,灰色卡其布裤里套了一件厚厚的棉裤可腰带那里还是有些松。
姑娘走后,王娇开始打量柜台,里侧墙壁中央贴了三张不同风格的伟/人/像。左边一块用来挂钥匙的木板,右边是一个钟表,显示时间为上午十点。柜台一米多高,上面摆了一个铁皮镂空外壳的暖壶,一只印红星的白色搪瓷杯,一个磨得油光瓦亮的算盘,还有两只钢笔。
就在王娇的视线落到打开的登记簿上时,招待所的门忽然被推开,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六为身着绿色军大衣头戴军队厚棉帽的男青年快步走了进来。
“md!这天真冷,手都快冻僵了。”
进了屋,他们纷纷摘下帽子,用手掸着头发,大衣还有裤子上的雪,嘴里唠唠叨叨。
“这风也刮得忒邪乎了,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睫毛都冻住了。”
一人搓着手说:“以前就觉得咱北京风大,没想到东北也不小。”
北京?
提起北京,几位青年的话匣子打开了,叽叽喳喳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