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杰道:“作为臣下,老夫有权知道自己效忠了这么久的君王为何会突然离世?”
大太监默了一下,缓步走过来,将脑袋凑在马车锦帘边,压低了声音道:“君上是以死谢罪。”
孙杰脸色一变,“以死谢罪?这‘罪’从何说起?”
大太监道:“君上走得很安详,没有人发现任何异样,直到今天一早宫女按照惯例去请君上起床上朝,这才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孙杰心底一颤。
大太监又道:“君上薨逝之前,留下了一封《罪己诏》,奴才不过是个近侍,无法得知《罪己诏》内容,一切详情,还请孙大人进宫再议,王后娘娘还在等着您。”
孙杰带着征询的眸光侧目看了扶笙一眼,见他点头,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道:“既是如此,那就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孙杰说着,伸出手去窗外接孝服,却意外发现准备了两套。
顺着孙杰惊讶的目光,大太监很轻易就看见了端坐在马车另一边的扶笙,只见他眼睑半敛,似在浅眠,面对众人的谈话充耳不闻,仿佛他本身孤立在一个任何人都打扰不到的世界。
大太监收回眼,心中暗暗可惜,想着昨日王后还准备举行赏梅宴为郡主挑选郡马爷来着,马车里这位无论是气质还是容貌,那都是万里挑一的,只可惜……郡主要守三年大孝。
孙杰看着手上的两套素服,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既然苗疆王薨逝了,王后怎么还能算准他今日一定会带着谋士来?
孙杰的这份不解,一丝不漏的落入了大太监眼中,他道:“王后娘娘说了,赏梅宴本来就邀约了孙大人府上的公子,为了以防万一他也跟着来,所以准备了两套,如今虽然不是贵公子跟着来,可你们也是两个人,都穿上孝服也不妨事。”
孙杰眉头皱得更深。
苗疆王不过是个诸侯王,自己如何敢让秦王为他穿上孝服?
扶笙沉吟了一下,向孙杰伸出手,低声道:“他是长辈,我为他戴孝也没什么。”
孙杰将素服递给扶笙,两人就在马车里将白色素服套在身上,一路进了宫。
两日前才经历过了一场人魔大战的王宫此时一片缟素,到处都是冷白色。
扶笙和孙杰按照臣下之礼从东侧门进。
想到待会儿要行下跪礼,孙杰顿时满额生汗。
扶笙却像个没事的人一般,步履从容地走在大太监身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给苗疆王下跪么?苗疆王还不配!
扶笙自然有办法让自己免了跪拜礼,对于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眼下他担忧的却是另一件事——苗疆王的死因。
自古以来,敢于在死后留下《罪己诏》的君王屈指可数。
苗疆王虽然只是诸侯王,可他的生平事迹是要被史官记入史册的,一旦《罪己诏》上面的“罪”问世,那他一生的英名便全毁了。
更何况苗疆王本就不是大彻大悟之人,他绝对不可能在死后留下能让世人诟病的《罪己诏》。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郁银宸昨天晚上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进宫动了手脚。
想到这里,扶笙眉头深深皱起。
他仍旧记得,昨天久久在他怀里哭的时候曾说郁银宸放话会帮他们。
扶笙万万没想到,郁银宸动作会这般迅速,一夜之间就让苗疆王宫天翻地覆。
他并不惊讶于郁银宸的能力,他只是心中不安。
因为这件事是郁银宸做的,苗疆王一死,《罪己诏》上面肯定以苗疆王的名义自述了他当年是如何弑父杀兄夺嫂并强迫圣女承认与她洞房的人是他。
郁银宸算是帮了扶笙和荀久以及宫义、圣女一个天大的忙。
这份恩情,扶笙和荀久远远还不起,他们夫妻俩欠他的,不减反增。
其实有的时候,扶笙很希望那一晚在苗疆王宫与他大战的就是郁银宸本人,这样一来他心里或许还会觉得好受些,不会有此时此刻的愧疚,可是苗疆王的死让扶笙再一次看清了事实。
那个因为凤息而钟爱银紫色、拥有一双琥珀琉璃眸的人只是郁银宸,不是扶言之。
郁银宸从来不会伤害他,也不会伤害荀久,浑身充满戾气和怨愤的人是扶言之。
孙杰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他感觉得到这一路上殿下有些心事重重,但眼下人多,他不敢随意出声发问,只好安静走路。
两人即将踏入灵堂的时候,王后身边的宫女匆匆赶了过来,对着孙杰屈膝一礼,“孙大人,王后娘娘有请。”
孙杰一愣,这种时候,王后竟然不在灵堂?
不及多想,宫女已经转身,孙杰只好抬步跟了上去。
扶笙作为“谋士”,未经传召不得入王后宫殿,只好在外面等候。
孙杰当先进去给王后行了礼。
王后脸色发青,眼窝深陷,形容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快虚脱了一样,把一个失去丈夫的贤良妻子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若非孙杰知晓王后与苗疆王因为蜀国苏承天的挑拨而私底下不合,他险些就相信了王后是真的为苗疆王的死而感到难过。
“不知娘娘照老臣前来所为何事?”王后半晌不开口,孙杰只好出声发问。
王后看了孙杰一眼,面上做出左右为难的哀愁状,“君上薨逝,本宫甚哀,本也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了完后事,可无奈本宫乃后宫之主,如今世子还未成年,本宫又势单力薄,这朝堂上的重担,我一个人扛不起来,所以特地召了孙大人前来商议,你是上卿,位极人臣,有你来替本宫分忧,足矣。”
孙杰佯装完全不知情,拱手一礼,“不知王后娘娘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王后朝旁边的宫女递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将一旁的托盘端到孙杰跟前。